第127章 谢欲晚视角(一)(1/2)

雪之。”◎

他名为谢欲晚, 字雪之。

在坠落之前,他的一生如此辽阔。

何为君子?

父亲是谢欲晚所见的第一个君子。

后来君子死在了囚场,隔日他的母亲自尽于房梁。他彼时六岁,尚且年幼, 只记得母亲被奴仆从白绫抱下来时惨白的脸。

他听过府中有关母亲的传闻, 他的母亲生于京城李家, 是李家最小的女儿。在李家未落魄,母亲未出嫁之前,母亲是一个娇气肆意的小姐。

后来李家落魄之后, 母亲让舅舅上门退婚,谢家没有应。父亲和母亲就这样成婚了,成婚后的事情谁也不知细致。概括一句, 只有四个字――彼此消磨。

他出生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之间就很冷淡了。或者说,母亲就对父亲很冷淡了。按照谢家的祖训,他没有被养在母亲身边。

他每日会去向母亲请安,但也就只是请安了。即便当时仍是幼子,他每日的功课却已经是成人之量。

至于父亲和母亲, 按照祖宗规矩,一个月见两次。父亲去见母亲的那两日, 他不用去母亲院中请安,功课会比平日再多上一倍。

偶尔他被父亲带去宴会时, 母亲也会一起。他望向落他和父亲一步的母亲, 看看父亲, 又看看母亲。

他从来没有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听过一声爱意。

那是什么东西。

可等父亲死于囚场, 母亲也随着父亲一起死了。毫不犹豫。

其实他也明白母亲, 舅舅送母亲嫁入谢家之后, 半月后李家生了一场极大的火,舅舅一家十三口人全部死在火中。

从那时起,母亲便死了。而当父亲死了,母亲对这世间的最后一分责任也没了。

他是什么呢?他是一个错误,若不是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堕胎,他原本该被一碗汤药送走。

这也没什么。

那把火是舅舅自己放的,为的是平息天子的怒火,保下李家下面的氏族。

李家其实不止活下来了母亲一个人,还有一个婴孩。舅舅没有给那个婴孩取名字,只是交给了山中的一户农户。父亲知晓之后,暗自将护了下来,将其养到六岁后送到了他的院中。那是橘糖。

谢家被抄家,他原本安排了人带橘糖离开。但是那一日谢府太乱了,最后橘糖并没有走成。那便没有走成。

后来是长达几年的流放,算苦,也不算。他在谢府未曾见过的一切,在流放途中都见了个大概。山河社稷,百姓民生。

再后来,他到了商阳,长老们将他送去书院的那一刻,他回身望向身后,看见了吞噬李家十三人口的大火,囚场被血染得斑驳的刀和母亲惨白的脸。

他向着长老们行礼辞别,迈进了书院的门。

书院的生活同从前谢家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从早到晚,从晚到早。

后来就有了橘糖的事情,橘糖被送去了暗卫营,寒蝉请求一同前去。他没有说话,眉目浅淡,莫怀应允。

暗卫营比书院安全。

后来他一路到了丞相之位。天下安稳之后,他不愿参与到那些皇子妃嫔的纷争之中,天子明晓他心中所想,为他放了三月的假,此时恰逢丞相府在修缮,他的同窗好友姜玉郎知晓之后,邀他去府中小住。

他自小没有同人交心的习惯,姜玉郎这所谓的‘同窗好友’,也只是当时在书院所有人因为谢家之事对他极尽羞辱时,姜玉郎给予了一些善意。

他原本想拒绝,但是因为姜玉郎一再请求,且搬出了当初书院之事,他便没再推辞。左右姜府有些东西,迟早也是要查的。

见他应了,姜玉郎很是开心:“谢兄,前些日府中学堂的夫子请辞了,谢兄能否为家中姊妹上一个月的课?”

他没拒绝,只是轻声道:“每日一个时辰。”

姜玉郎忙应:“多谢谢兄,府中兄弟姊妹若是知晓了,定觉喜悦。”

他没再说话,只当自己全了年少身前这位少年的最后一份‘恩’,从今以后,他们之间的交集,便止于姜府同谢府之间了。

府中学生的手册,在前一日送到了他手中。

他随意看了看,是姜玉郎手写的,前前后后统共十四人,并不算多。一整本手册里面,姜玉郎唯唯标注了一人。

姜家三小姐――姜O。

旁边是姜玉郎的字迹:“小O不擅诗文,不爱读书,若是明日有何得罪谢兄的,请谢兄勿要生气。”

他此时,只以为这位名为姜O的小姐,是姜玉郎在府中比较疼爱的妹妹。

直到过几日后,他看见那位姜玉郎口中让他特殊关照的妹妹。

她生了一张柔弱的美人面,即便朴素的衣衫也遮不住纤细窈窕的身姿,头上、身上、腕间无任何时下女子欢喜的饰品可能也不怎么疼爱。

他应允之后,姜玉郎很是高兴。他没有戳破姜玉郎的心思,只听着姜玉郎又因为一本古籍磨了他一个月。

古籍珍贵,却也只是珍贵,他最后还是借给了姜玉郎,只是定了个三日的期限。

谁知圣上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间事情,硬生生给姜玉郎寻了许多差事。姜玉郎那日从他手中拿古籍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垂头丧气。

他知晓姜玉郎误会了,但是没有解释。

在姜府住了几日,就到了他去学堂授课的第一日。给姜家的小姐公子授课,他没有做过这么简单的事情。到了学堂,约莫还有一刻钟上课时,下面突然有有人说。

“夫子,姜O还没有来。”

“姜O以前也经常不来,不过这可是谢大人

姜O,姜家三小姐,就是姜玉郎手册中标注的人――“小O不擅诗文,不爱读书,若是明日有何得罪谢兄的,请谢兄勿要生气。”

彼时,他望向学堂中唯一的空座,那是最后一排靠近窗的地方,上面零星放着几本课本。一刻钟后,外面并没有来人,他开始授课。

授完课,最后一排的那个桌子还空着。他没太在意,在姜玉郎口中谢家三小姐不学无术,得罪了数任夫子,不来上课也是寻常事。

他去了姜玉郎的书房,在书架上寻书时,外面传来声响,听着是姜玉郎和一个少女交谈的声音。他垂着眸,寻了一本书。

门外,姜玉郎笑着说道:“小O,你年纪尚小,别听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胡话,诗书当学,还是要学的,虽不能如男子般考取功名,但能于书中见大千世界之广阔。”

少女轻垂着头。

姜玉郎看着姜O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今日没去便算了,按照欲晚的性子,此时应该已经离开学堂了。小O明日按时去便好,记得,见到夫子要问礼。今日就帮哥哥一个忙,怎么样?”

门内,谢欲晚只能听见两个人在交谈,内容听不太清。他无意,走远了些,到了屏风最后面的那一个书架。

门外,姜O轻轻点头:“好。”

姜玉郎看着姜O乖巧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关心道:“季姨娘最近怎么样了?”

问起姨娘,少女的脸上顿时多了分色彩,她眨了眨眼睛望向哥哥,轻声道:“多谢哥哥关心,姨娘最近好多了,虽然这两日有些冷,但是姨娘的精神状况已经比从前两年都要好些了。待到春日,姨娘身体大概能好上一半了。”

姜玉郎笑看着姜O描述,起身之际摸了摸姜O的头:“这些年,辛苦小O了,小O将姨娘照顾得很好。”

姜O忙摇头,认真道:“不辛苦的,照顾姨娘小O怎么会辛苦呢。”

姜玉郎原只是客套一句,但姜O说的实在太过认真,让姜玉郎一瞬间有些接不上话。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些内情。

他也知晓是父亲对不住季姨娘,故而这些年他对小O一直多关照三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这个过分乖巧懂事的庶妹,想着即便没有当年的事情他也是心疼的。

他推开门,将姜O领进了书房。

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让谢欲晚抬眸清淡地看了一眼,见到屏风外两个身影,他又不在意地翻了一页书。

屏风外,姜玉郎从书房内侧的暗格中拿出一本旧书,递给姜O:“这是我一位友人珍藏的古迹,我讨要了数年,最近方才拿到。他为人小气,只给了兄长三日时间,这三日我原是要自己抄写临摹的,只是朝中突然有事,时间便来不及了。若是还给了那位友人,我怕是要再磨上十年,才能再借来三日。那位友人性子奇怪,若是让奴仆来抄写临摹,隔日断交书便能送到兄长手上。”

屏风后,谢欲晚又抬起了眸――‘为人小气’‘性子奇怪’。

屏风外,听见了这本书的来历,姜O接过书的手都紧张了三分。姜玉郎还在说着:“所以小O帮帮我,今日能抄写临摹多少便是多少,好吗?”

姜O小心捧着手中的书,轻声道:“好,小O一定帮哥哥抄写完。”

她本就生了张弱柳扶风的美人面,平日性子也柔弱,此时脸上陡然多了分坚毅,还是因为‘抄书’这样的事情,反倒让姜玉郎惊讶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姜玉郎不禁笑了笑――正常人抄写这古籍,少说也要两日有余,所以姜O向他这样保证,姜玉郎心底并不相信。但妹妹这般认真的表情,倒也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所以他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温和宽慰:“不必勉强,无论抄写多少,都是小O帮了哥哥的忙。”

“我还有公务要忙,外间留了待命的婢女,你若有要求,直接出声吩咐即可。”

姜玉郎离开后,书房里便只剩下姜O一个人。

姜O感觉到了姜玉郎笑容底下的不信任。她抿了抿唇,垂眼铺开宣纸,翻开古籍,认真临摹。

她平时念书不算用功,即使姜玉郎说了这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姜O也感觉不出它和其他书籍有什么区别。她好奇地翻了翻,书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注解。

她又看了几页,还是没有看出为什么这本古籍这么珍贵。非要让姜O得出一个结论的话,那就是这本书里的词句过于拗口,生僻字过多,实在是难以理解。

但想着自小抄写的佛经中那些拗口的词句和生僻字,姜O顿时又觉得还好了。

抄着抄着,抄到了一句实在揣摩不明白也不会念的句子,姜O忍不住停笔,用毛笔一段轻轻抵着自己鼻尖,蹙眉反复念了起来牙……聋牙?耳牙?”

少女声音柔软,恍若轻叹,带着困惑盘旋于狭小书房。空气中墨香浮动,从屏风后面照落进来的冬日暖阳笼着她蹙起的眉,浓黑的发,还有素衣袖下一届皓白的腕子。

一道屏风后。

谢欲晚手持一本古籍,坐在窗边。冬日的暖光顺着窗而下,洒在他鼻尖,映出白玉的一片。他生得矜贵,眼眸清淡地恍若十二月的雪。

姜玉郎离开了,外面只有一位不相识的小姐。

即便他如今是夫子,也是外男,谢欲晚准备先不出去。等到那位小姐走了,他再出去便是了。门外的话他走远了些没有听清,等他们到了门内,他便是不想听清也不行了。

“好,小O一定帮哥哥抄写完。”

“不必勉强,无论抄写多少,都是小O帮了哥哥的忙。”

屏风后的姜玉郎之间一顿,他虽也觉得她抄不完,但姜玉郎这话说的,着实敷衍了些。

他以为等到姜玉郎出去,刚才乖巧的人会轻‘哼’一声以示不满。但他等了许久,只听见了笔尖触纸的声音。他向着屏风外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已经坐在座椅上安静认真地抄写了起来。

隔着一道屏风,她也看不见他。他翻着书,偶尔会听见外面的人轻声的呢喃。

“孤本?我怎么不太看得懂。”

“不过这书既是孤本,那这世上看过这本书的人,应该都很少,我看不懂,也很正常吧。”

他轻轻勾了勾唇,随后轻声翻了一页书。

她似乎真的抄的很快,只有时候遇见生僻字时,才会磕巴一下,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入他耳中。

“这个字读什么……我学过吗?”

“这孤本,怎么比佛经还晦涩呀。”

突然,谢欲晚发现自己,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他原以为,是她开门出去了,他未注意。

结果往屏风处一看,纤细的身影端正坐在位置上,只是手中的笔迟迟没落下,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被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都显得严肃了些。

然后他就听见了少女熟悉的呢喃声牙……聋牙?耳牙?”

嗯,看来是遇见难题了。谢欲晚垂眸,想了想少女刚刚口中念叨的东西,有些惊讶,居然已经抄写到那个地方了吗?

抄写得如此快,再有一个时辰,应当就能抄写完了。难怪,她会同姜玉郎说可以拆完。

或许是姜玉郎屋子里面的书都太过无趣,谢欲晚眼神偶尔会看向屏风上面那道身影。他看了几次,发现她一直保持着看那一页书的姿势,似乎很在意这个难题,都不继续抄写了。

书房中安静了片刻,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这个人怎么这么多牙?”

饶是谢欲晚向来面不改色,也不由弯起了唇。

屏风外,少女望着那个怎么也不认识的字,轻轻叹了口气。左右只是临摹,她准备先记下,以后会知道的。

可思绪停留了一瞬,她手中的毛笔又没拿稳,一下子倒下去,尾端羊毫于宣纸上晕开大片脏污墨迹。刚抄好的一页顿时毁了,她淡淡看着,又看向了那个字。

响声传到了屏风后,隔着画着花鸟的屏风,谢欲晚遥遥看着那个咬着笔头的少女许久。他看见少女因为抄书入了神,不小心唇间染了墨,反应过来之后,开始茫然无措地用帕子擦拭。

墨的滋味并不好,少女眉心都蹙起来。

她穿着一身发旧的衣裙,但是丝毫掩不住身姿的纤细柔弱。他那时淡着眸,还不知道她便是姜玉郎曾经同他提起过的姜O。

她的唇是那种淡淡的樱红,脸红起来的时候,倒是相得益彰。

他那日一言不发,直到屏风前的身影放下古书,迎了上去。

随后,门被敲响,外面传来姜玉郎的声音。丫鬟开了门,少女眨着眼,轻轻着望向姜玉狼,带着浅浅的笑意。

谢欲晚望着她的那一抹笑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后来,姜玉郎惊讶地看着手中抄写完的古籍,夸赞了姜O几声。

谢欲晚垂着眸,看着姜玉郎很快将少女打发了出去。

屏风外,姜玉郎惊讶地看着姜O递过来的抄写的手稿――字迹工整,极为标准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哪怕是墨痕,都恰到好处。

姜O递给他的手稿,厚厚的一沓,染着浓厚的墨香,若是细嗅,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姜玉郎诧异摇头,甚至来不及坐下,就站在书桌前,一张一张检查手稿。等到他再抬起头时,就看见谢欲晚从屏风后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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