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谢欲晚视角(三)(1/2)

◎这是她死后的第十年。◎

这的确不是一条好路。

成婚之后, 他原是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季夫人的事情告诉她,但是婚后不久他就发现她似乎生了‘病’。

她总是会被魇住,一次两次,最严重的一次昏睡了三日。那三日中, 他静静地照顾着她。朝中事务繁忙, 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其实不太多。

睡梦中的她眉心微蹙, 手指颤抖,唇轻微地张合。他看着她的唇,读懂了那是‘姨娘’二字。他那日沉默了许久, 他想,季夫人自杀她已经难受至此,如若知道真相, 她还能从这魇中醒过来吗?

他对自己沉默不语。

他让橘糖将府中的事情一点一点全部交给她, 也开始亲自教导她。他没有这么细致教导过一个人,故而下意识以己为例,她的身上开始布满他的影子。

他看着那个总是垂头不语的少女一点一点变成一个合格的主母,她也没有再被魇住。皇权纷争之中,朝堂中的事情开始变得空前的忙。

就这样消磨过了几年, 他开始计划着要不要试着将季夫人的事情同她说。这可能是他此生犹豫过最久的事情,关于季夫人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有知晓的权利。

在他漫长的思虑之中,她逐渐成为旁人无可挑指的丞相府的主母。

除了子嗣。

她也想要一个子嗣, 但是因为年少落水的缘故她不能生育, 故而如若要一个子嗣, 除了过继就是为他纳妾。

当初因为季夫人的事情, 他寻人查清了那些年的事情, 也早就知道了她不能生育的事情。故而当初一句定下婚约之时, 他此生就没有想过子嗣。

他不曾想过她会想要,可她想要。橘糖还为此来试探着问过他,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她又魇住了。昏黄的烛光前,他望着她苍白的脸,第一次妥协了。后来,她情绪逐渐稳定了起来,也没有再被魇住。

后来姜玉莹出现了。前些年姜家被抄家,姜禹和姜玉郎丧生于流放途中,姜玉莹因为出嫁逃过一劫。但在失去姜家这个靠山之后,姜玉莹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原是打算先待姜玉莹走过姜O的十五年,可还只过了八年,她已经受不住来用当年的事情来寻姜O了。

消息过了一日才到他耳中,听见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迟了。当姜O已经从姜玉莹口中知晓当年的冰山一角,他便没有权利再去阻止她接近真相。她身边的人足够保护她,这是一场他不能插手的宣判。

姜玉莹死了。

寒蝉为他讲述了所有的经过,他没有怀疑,他没有看见寒蝉转身时沉默不语的脸。因为不想再刺激她,姜玉莹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并没有将当初同姜禹交易的事情告诉她。

他应她去看江南的雪。

他看见她笑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

后来有一日,她轻声问他:“谢欲晚,你爱我吗?”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烛光下,眸色同样平静的姜O。

他不想对她说谎。

他没有说谎,他说:“为何如此问?”

他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他父亲母亲那一对怨偶,被族人称赞世人歌颂那是爱吗。他不知道,但是在她平静的眸光中,他说不出‘不’。

听见他的回答,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声将自己投入他怀中,攀上他脖颈环住他。他将人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背,随后,烛火昏暗之际,一个沉闷的吻由此诞生。

又过了一月。

安王的事情变得格外棘手,不知不觉,长安就下雪了。他望着长安的雪,想着答应她的去江南,便约了友人。算是相求,故而谈完正事友人说起表妹给他下药被侍卫喝了时,他一直平静应着。

下药的事情在他们圈子里面并不少见,但正经小姐这般给表哥下药其实很少见,他应着友人道了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等到橘糖找过来时,他不曾以为出了事。这是在丞相府,一直有侍卫巡逻,即便没有侍卫,她身边一直有暗卫守着。

他看着那一盅冷透的汤,眼神停留盛放的瓷器上。

是江南的,雪顺着风向着长廊下滚,到一半时便被热气化了。他看着化作虚无的雪,想着她到了江南的模样。

莫怀的声音传来:“公子,今日寒蝉,被商阳那边唤回去了。在府中,暗卫那边也就没暗卫旁的人。平时,橘糖一直都在夫人身边的。”

他不由眼眸一暗:“自己下去领罚,现在让府中的人都去寻。”

他看着莫怀应下,退了出去。想着适才橘糖和莫怀的说辞,他慢慢捏紧手中的玉扳指。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同他生气,暖汤都不给他,王意的表妹,同她有何关系。

她今日还让人送来小册,上面是一位王家的小姐。他不由沉默,这般家世地位,她为他纳进来日后她是要如何。

想到此,他心陡然一闷。门外突然很热闹,他站起了身,准备去见姜O。适才的沉闷这一瞬这一瞬消散了些,明日他们就可以去江南了

江南那边下雪要晚些,明日过去,乘船到江南时,应当刚好能看见雪。他在江南那边买了一处宅子,以后每年冬日,他们都能去江南那边看雪了。

她不是在梦中都念着江南的雪。日后每一年冬日,他们都能一同看雪。他倒是没有觉得江南的雪,同这长安的雪有什么不同。但她喜欢,他们便去。

想到要见到她,他轻轻笑了笑,待到他推开门,就看见奴仆全都跪了下来,乌泱泱一片。不远处橘糖哭得快要昏过去:“公子,娘子死了。”

谢欲晚长眸半抬,怔了一瞬,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什么?

死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会。

她是人,她自然也会死,就像以后他也会死一样。昏暗的雪色之下,他站在台阶之上,越过漫天的风雪,看见了被一方白布盖住的人。

是她。

风雪刮着,虚虚将担架上的躯体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那一瞬,他突然想,她是不是太瘦了些。

他的声音好像还是很平静,他问:“哪里寻到的夫人?”

雪中,风徐徐刮着,他没有觉得太冷。白布占据他的视线,他一直看着那个被风勾勒出的纤细的轮廓。他一步一步走上去,最后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那一刻,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卫被推了出来,侍卫害怕地说:“在湖中,未明居前面那个湖,雪天路滑,夫人夫人应该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他将搭在了白布之上,没有掀开。

掉下去了,所以死了吗?他教过她凫水,在湖水太冷了吗?

他又轻问了一句:“那处鲜少有人去,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吗?这般短的时间,尸体当是浮不起来。”他就平常一般平静,在这风寒的雪地之中,他听见了自己清淡的声音,似乎又看见了六岁那年从院子中看见的场景。

年老的侍卫颤抖地哭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砸着头:“大人,是小人,是小人的错。当时天上下了大雪,小人在府中巡逻,路过那湖时,似乎听见里面传来了动静。但是府中一直有那湖闹鬼的传闻,小人怕呀,小人怕,不敢看一眼,便走了。”

“小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是夫人啊。后来来了命令,说有没有谁看见夫人,就在那湖的附近。小人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小人路过时,那里面挣扎的,原来不是鬼魂,是落水的夫人。是小人的错,求公子饶小人一条命。”

侍卫有错,她的死却不能全然算侍卫的错,现在也不是算错的时候。故而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其间,他看见了橘糖的不满,轻声道:“天寒,先进门吧。”

他倒是不冷,他只是觉得被冰寒的湖水泡了一个时辰的姜O好像会冷。

橘糖一双眼满是泪地拦在了他身前。他望向橘糖,听见她说:“娘子死了,公子,那是娘子,娘子死了。那侍卫,公子你就这么放走了?公子!”

要不呢。

他不知道是在问橘糖还是自己。

他心中似乎也生了一面湖,凝着一层厚厚的冰,裹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他想应该比她坠落的那一方湖的冰要厚上一些。

他看向橘糖:“那你希望我如何,关进牢中,赐一顿饭,明日处死?”他一字一句,很是缓慢。

橘糖咽了数口气,才惶然吐出一句:“可是公子,娘子死了,就这般吗?”

他像是对橘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府中一直有白玉湖闹鬼的传闻,侍卫所言并没有说谎。侍卫陡然遇见,心有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如若他真存有不好的心思,大可不用上报。等到尸首过几日浮起来,谁也不会知晓,他同这事之间,曾有过牵扯。”

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望着那方裹着她身体的白布,突然不想同橘糖说话了。他似乎还是冷静的,就和这天一样冷。

她比他要怕冷,她是不是更冷。

他没有再同橘糖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她抬进了书房,书房里面有炭火,他想她会不冷一些。

门缓缓关上,隔开一室的风雪。

他沉默地望着面前被白布覆住的尸体,他拥有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前姜O常说像冬日寒涩着绿叶的青竹。她很喜欢他的手,有时会用她一双娇小的手,捂住他的手,说:“看,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他不太在意这些,却也安静地任由她裹住自己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白布已经被他掀开了。他看见了她,比平日还要苍白瘦削一些。凝视许久之后,他从一旁拿出帕子,也没有管顾什么礼仪,蹲坐在地上,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污泥和水珠。

不知什么时候,风吹开了书房的窗,谢欲晚向窗外望去,一眼竟是漫天的雪,屋檐都变白了。

这一夜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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