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江野奇遇记(1/2)

幼时的江野是一个天真的人,许多人都这么说过,这原本是一个美好的词汇,形容人单纯、真诚。可不知为什么,后来人们在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常常都带着一股讥讽的意味。

他继承了母亲一家的个性,母亲江怀素在极为优渥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是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女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天真烂漫,在和舅舅江怀真一道为他起名时,两兄妹的性情就可见一斑。

怀真抱素,鸣野食苹。

这是对一个人最简单又最困难的期许。

在童话一般的幼年岁月里,江野记得的都是美丽灿烂的片段。

温柔善良的母亲,儒雅宽厚的舅舅,爽朗慈祥的外公,绿茵如画的后花园,木架上整齐排列的深奥书籍,玩具上漫过的阳光。

还有总埋首在书房里拼命工作的父亲,无论忙到多晚,都不忘去厨房给妻子端来一盅安神的热汤。

不谙世事的富家大小姐与心志坚定的穷小子,没有争吵,没有龃龉,只有令人艳羡的深厚感情。

幸福的时光像一连串没有瑕疵的泡沫,浮在空气里向前飘去,不知道将在何处落地。

从小便看了很多书的江野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从纸页里学到了许多人生道理,但仍纯粹地相信着善有善报,为富有仁,正如母亲一家始终坚持的那样。

他是个天真快乐的孩子。

江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语的另一层含义,是五岁的时候,幼儿园的同学们来他家里玩,佣人端上了精致的茶点,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角色分配,那是要在月末汇报里表演给所有家长看的英文舞台剧。

江野的英语口语是全班最好的,老师希望他演王子,可每一个人都想演主角,都想说最多的台词,这样回家后就能被父母表扬。

他安静地看同学们吵闹着争抢角色,有个孩子说着说着就哇的哭了,说自己只想演王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童话故事,他一定要演王子,说话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江野就把纸巾递过去。

最后角色都分完了,他主动说演那棵所有人都不想演的树,唯一的台词是在谢幕前作为旁观者宣布结局: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那时父亲江随安站在楼梯上看了很久,一直到同学们离开。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江野,用一种年幼的儿子看不懂的眼神打量着他:“江野,你太天真了。”

早慧的江野一直记得这句话,他想了很久,想弄明白父亲话语背后对自己的期许是什么,也许是希望他来扮演王子。

他长得很像江随安,性格却不像,父亲似乎不太喜欢这一点。

可他已经答应要演树了。

直到月末汇报开始的时候,江野仍在惴惴不安,台下坐满了陌生的家长们,唯独没有他的父亲或母亲。

父亲一定是因为他的角色生气了。

下次他会努力争取主角。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江野独自回家后,在只有佣人的房子里度过了一夜,迟迟没有见到父母。

第二天,他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舅舅出了意外。

他在舞台背后等待上场的时候,江怀真乘坐的轿车被重型卡车碾成了废铁。

在舅舅的葬礼上,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人世无常的江野,望着玻璃相框里黑白色的熟悉面孔,放声大哭。

但那不是最后一次。

从舅舅离世这天起,家里安宁美好的气氛就变了。

母亲总是默默垂泪,日渐憔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外公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元气大伤。

在源源不断的热汤和补品里,一切都没有好转。

江怀素开始变得神经质。

怀疑,嘶吼,碎裂,这些江野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家里响起。

不过主角只有母亲。

江随安一直以最大的包容对待着妻子,从不与她争吵,也从不还手,脸上时常带着妻子留下的伤囗,结痂后化作褐色的深渊,凝视着深夜办公桌前明亮的灯光。

在旁人眼里,他是最好的丈夫与女婿。

连江野都一度厌倦起母亲的歇斯底里,他希望母亲振作,希望生活恢复过去的样子。

某一夜,二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女声,依然是江怀素的独角戏,她的话语破碎支离,住在三楼的江野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出某种绝望又深重的痛苦。

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里,江野蜷缩在床边,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面色苍白地起床去上学,见到了难得走出房间的母亲。

江怀素的脸色比他更糟,像被暴风雨压垮的花朵,迷惘黯淡,泪水已经干涸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讲。

但她最终仅仅是伸出手,轻轻抚过儿子稚气的面庞。

“对不起。”

她在道歉,没有留恋,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悔意。<b江野以为母亲在为昨晚的疯狂而道歉,便大度地安慰她:“没关系,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觉。”

话音落地,江怀素朝他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不再说话,倚在扶手边,静静地看着他下楼。

这是他记忆里最后的母亲。

在蔚蓝天空中没有云朵的那一日。

傍晚放学回来,保姆提着他的书包,在即将步入玄关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江野呆呆地抬起头。

然后他跟着茫然失措的保姆上楼,来到母亲居住的二楼,所有人乱作一团。

房门半掩着,在和缓的风里微微晃动。

一种格外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不应该走进去。

于是江野站在房间外,一动不动地看着面露惊惶的人们来来往往,洁净的地毯上留下了许多尘土交织的鞋印。

十天后,他参加了母亲的葬礼。

半年后,他又参加了外公的葬礼。

一年后,继母悄悄住进了全新的大房子,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江随安始终没有改回自己的姓氏。

亡妻祭日,他在墓前放下一捧天真烂漫的白玫瑰,在裹挟着窥私欲的镜头面前,疲惫的眼睛满含痛楚。

“我永远姓江。”

和他们一样的江。

江野曾经以为那出舞台剧已经在五岁那个清凉的秋夜结束了,散场后孩子们嬉笑着爬进自家的车,全班只有他的家长没有来,连司机也没有来接他。

小小的江野独自走回了家,脸上棕色的油彩都没有卸下,演出还在继续,一路上月与星高悬,往后的日子里他就一直是那棵树。

直至今日作为旁观者宣布结局:从此,江随安和他的家人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弟弟出生的那一天,七岁的江野无人在意,吃过了冰凉的午饭,他朝门外走去,新换的保姆是继母的亲戚,她沿袭了这个家的主人对待长子的态度,漠然地看着他离开。

江野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穿过花园,穿过街道,穿过人群,穿过这个对他而言骤然颠倒的世界,安静地往不可知的前方走去。

身旁属于都市的繁华渐渐消逝,他走进了一片草木葱茏的旷野,正像他的名字。

他走累了,困倦上涌,俯身掸开一粒粒碎石,坐在路边休息。

坐着坐着,在沁凉的树荫下,江野陷入了午后静谧的睡梦里。

他梦见了曾经美好灿烂的岁月,梦见了仍能微笑的逝者,梦见了他以为会永远与自己绝缘的两个词语,孤独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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