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2)

忽然间,一把黑油伞撑在她上?方,那个男人,挺拔蕴秀来到她跟前,将风雨隔绝在他身后,薄唇轻启,慢声道?,“夫人,我来接你回府。”

徐云栖愣愣看了他半晌,低头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裙摆,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裴沐珩将身上?披风解下,递给她,徐云栖裹好,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裴沐珩将她接上?马车。

马车十分宽大,小案软塌茶具一应俱全,车内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徐云栖身上?沾了水汽靠坐在一边,夫妻俩之间隔了些距离,裴沐珩见她面颊残有雨珠,寻来一块帕子递给她,徐云栖一面裹紧衣裳,一面将面颊的?雨水拭去,随口问道?,

“三爷怎么过来了。”

“我有些话?想问你。”裴沐珩眉目清逸,语气也寻常。

徐云栖闻言顿了一下,知道?他要问什么,转身过来面朝他,神色郑重了几分,

“你问。”

马车缓缓往前,大雨噼里啪啦拍在车顶,衬得车厢别样的?宁静。

裴沐珩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开?门见山,“你与?蒋家的?事我知道?了。”

徐云栖神色坦然点头。

裴沐珩深沉漆黑的?眸一动不动注视着她,“那你心里可曾有人?”

徐云栖微微一怔,她并不能明白什么叫心里有人,但可以确认,当初与?蒋玉河相处很?是?愉快,他性子温柔体贴,事事替她考虑周全,二人结识于婚前,熟知彼此的?性情,婆母和善,夫妻恩爱,可以预见成婚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如?果一定要论?,蒋家着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话?不能讲得太透。

她与?裴沐珩夫妻感情本就如?履薄冰,没必要横亘一个疙瘩。

只是?裴沐珩又不是?一个能轻易糊弄的?人。

怎么办?

徐云栖想了想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问我想嫁什么人,我便?告诉她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这双眸子太过干净,很?难让人不相信她的?话?。

“什么样的?日子?”他声线清润,眸色深静,静到只消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划破那片宁静。

徐云栖笑眼弯了起来,“我那时想的?是?,嫁一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的?夫君,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而非蒋玉河这个人。

裴沐珩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何滋味,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和气温柔,他与?这些字眼,半点不沾边。

夫妻二人至晚方归,彼时雨势已?缓,华灯初上?,锦和堂传来消息,说是?王妃病重,裴沐珩打算过去,徐云栖立在他身后轻声道?,“要不,我跟你一道?过去吧。”

她也可酌情给王妃看诊,如?果王妃愿意的?话?,毕竟,她是?个大夫。

不料裴沐珩摇头,周身依旧是?那一股平静凛然的?气度,“你淋了雨,且回去休息,贺太医已?经到了府上?,母亲的?病一直是?他老人家在看,无碍的?。”

徐云栖无话?可说。

裴沐珩惦记母亲,不再多言,负手沿着长廊迅速往锦和堂去,徐云栖折回了清晖园,陈嬷嬷见她裙摆湿了一片,吓不得轻,“我的?主儿,您快些换身衣裳,老奴这就吩咐人给您煮姜汤,可别凉了身子。”

徐云栖不是?头一回淋雨,还真没当回事,不过也没拂了老嬷嬷好意,“我先泡了个澡,再喝汤。”

王妃这场病来势汹汹,请太医,煎药,闹得好大的?动静。

翌日徐云栖去锦和堂探望婆母,谢氏忙着照顾王妃,又要打点中馈,担心徐云栖惹王妃动气,便?委婉拒绝了她,

“母亲需要静养,弟妹好意我会转告婆母。”

徐云栖尽到礼数,便?往回走,不一会,李氏牵着儿子勋哥儿追了出来,亲昵地?过来挽着徐云栖的?胳膊,明显一副有话?对?她说的?样子。

二人沿着长廊离开?锦和堂,待没了旁人,李氏便?开?口,

“我告诉你,母亲生病也有个缘故。”

“什么缘故?”

李氏往高墙外指了指,神神秘秘道?,“隔壁的?荀夫人和荀二姑娘要回来啦,昨个儿给婆母送了信,你是?不晓得,那荀二姑娘好心机,愣是?支着病躯,给婆母做背搭,绣抹额,可把婆母哄得团团转,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你得上?心了。”

李氏正色看着徐云栖。

徐云栖满脸无奈,“嗯,我会上?心的?。”她敷衍道?。

李氏便?兴致勃勃拉着她讲述熙王妃的?喜好,暗示徐云栖如?何讨好婆母,一鼓作气打败隔壁那个小狐狸精。

徐云栖哭笑不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对?了二嫂,我做了几片阿胶糕,你随我去园子里尝尝。”

勋哥儿在前头跑,二人有说有笑去了清晖园。

这是?李氏第一回来清晖园,沿着廊庑把前后院落逛了一遍,开?间阔气,布局低调奢华,看得她满脸艳羡,“哎,果真嫡庶有别,你们这院子比我们碧春园可大多了。”

徐云栖笑而不语,邀请她去隔壁水榭喝茶。

李氏边走边道?,“冲着婆母偏心三弟,让你住这么奢华的?园子,她的?脾气你就忍一忍。”

徐云栖听了哈哈大笑,觉得二嫂此人也很?有趣。

裴沐珩这一去,又是?十来日,就在徐云栖快忘了他这个丈夫时,裴沐珩在烟雨朦胧中踏上?了清晖园的?长廊。

徐云栖将久违的?丈夫迎进来。

裴沐珩神色疲惫坐在明间,语气也带着愧疚,“抱歉,许久不曾回府。”

这应该不是?他离开?最久的?一次,徐云栖笑笑不说话?。

事实上?,她对?裴沐珩印象挺好的?。

裴沐珩明显因为蒋玉河的?事有些不快,至而今却不曾在她面前说半句重话?,可见他涵养极好,就怕有些丈夫,不爱妻子便?罢,占有欲极强,给妻子定各式各样的?规矩。

纷繁复杂的?朝务冲淡了裴沐珩对?蒋玉河那一事的?在意。

太子的?案子快要落定,大理寺卿已?查到太子别苑火药的?来源,不日便?要给太子定罪,但这个节骨眼,皇帝病得不轻,若是?皇帝出了事,受益的?便?是?秦王,这不是?裴沐珩愿意看到的?。

他近来很?忙,以至于出宫时,方想起已?十多日不曾回府。

听到同?僚提起家中妻子,他想到徐云栖,遂回府看看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朝中正值多事之秋,陛下身子不大好,太医院拿不出好的?方子来,皇宫人心惶惶,太子出了事,朝中各党暗中作祟,偏生皇祖父信任我,予我重任,我要应付内阁与?六部,压力不小,是?以怠慢了你。”裴沐珩握着妻子递过来的?茶盏,一字一句道?。

这是?裴沐珩第一次与?徐云栖谈论?朝堂,徐云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虽说她从不关心朝务,却也明白,这个时候,皇帝病倒,对?熙王府不利。

丈夫在示好,她也该往前迈一步。

“三爷,你知道?的?,我会一些药膳,你把陛下的?症状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上?你。”

裴沐珩讶然看着她,恍惚想起当初那一盘药糕,被皇祖父吃了两块,后来谈起此事,皇祖父赞不绝口,即便?药糕不能治病,给皇祖父换个口味也好,他老人家已?经很?久不曾吃下一顿完整的?膳食了。

妻子没有责怪他冷落,却想着如?何帮他分忧,裴沐珩心里那点不悦也被冲散。

他简单叙述了皇帝的?症状,徐云栖心里盘算一番,

“我会做一道?糕点,能帮着老人家强身健体,只是?需要一味新鲜的?鹿血,一小截千年何首乌。”

裴沐珩神色微凝,“我这就想法子弄来。”

裴沐珩花了两日功夫,弄来了新鲜的?鹿血与?千年何首乌,徐云栖打算给皇帝做一道?“九九朝阳糕”。

别看这只是?一道?糕点,所需药物共达二十九种,每一种药物的?分量极其讲究,多一分,少一分,功效千差万别,徐云栖当年为了研制出这个方子,在外祖父的?调教下,耗了整整两年。

自然,做起来也不容易,主仆二人用了一日功夫方做出九块。

东西做好,徐云栖登车赶往皇宫。

裴沐珩无暇出宫来接,便?嘱咐黄维来拿食盒,也不知徐云栖想了什么法子,食盒送到奉天殿时,糕点仿佛新鲜出炉,散发着不浓不淡的?药香。

皇帝上?回尝过徐云栖的?手艺,心里属实惦记着,只是?身为皇帝总不能开?口朝孙媳讨吃的?,是?以缄口不言,前两日嘴里没滋味,随口提了一句,裴沐珩记下了,这不便?吩咐徐氏给送来。

刘希文将瘦了一圈的?皇帝扶起,在他后背垫了个厚厚的?引枕,皇帝舒舒服服靠在床榻上?,看着裴沐珩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盘糕点来。

皇帝所有入口之物,均要太监试毒。

这是?熙王府进贡的?膳食,为显诚心,裴沐珩亲自试吃。

九块糕点,皆是?独块独块的?,每一块皆要试。

裴沐珩用薄薄的?小勺切出一片尝了滋味,再侍奉皇帝享用。

等到皇帝将九块吃完时,他自个儿也吃了不下一块的?分量。

起先不觉如?何,一个时辰后,身上?躁意明显,回想这道?药糕里加了鹿血,裴沐珩按了按眉心,心下苦笑。

这一夜皇帝果然睡得极香,翌日醒来精神焕发,说话?中气十足。

“珩哥儿,你这媳妇手艺很?好,这道?药膳举世独绝,朕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精神了,朕要赏她。”

裴沐珩带着丰厚的?赏赐回了清晖园。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天色渐开?,斜阳从云层缝里探出半个头,洒落一片余晖落在院间。

宫人们将一箱金银珠宝抬至堂屋正中,陈嬷嬷连忙准备了银子打发给对?方,由着黄维恭恭敬敬将人送出了门。

裴沐珩坐在堂屋北面的?桌案一侧喝茶,徐云栖拿着赏赐的?单子核对?一遍,确认无误,便?叫嬷嬷们抬着送去了库房。

她挪着坐到裴沐珩对?面,望着他笑,

“陛下可有好转?这药不能吃多了,我隔日再给他老人家做上?两回,吃三回也够了,余下的?还得靠他老人家自个儿好好养。”

皇帝这回赏赐颇为丰厚,徐云栖也不能不识趣。

裴沐珩听着妻子清脆婉转的?腔调,漫不经心点了头。

徐云栖是?大夫,总有察颜观色的?毛病,她发觉裴沐珩眼下藏着一片黑青,“三爷,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沐珩抬起眼,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无大碍。”

他不知那药糕吃了后劲这般足,昨夜几乎一宿没阖眼。

若徐云栖真真只是?个做药膳的?,便?信了裴沐珩的?话?,可她更是?一个深谙医道?的?大夫,狐疑盯了丈夫片刻,徐云栖问,

“你也吃了?”<b裴沐珩一言未发看着她。

徐云栖对?上?丈夫讳莫如?深的?眼神,不知为何便?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怪她不曾提醒,害裴沐珩吃了亏。

恍惚记得当年她也吃了几块,将一张小脸蒸的?红彤彤的?,连着洗了个冷水澡方入眠,裴沐珩昨夜当不好受。

她笑起来,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水光在晃。

裴沐珩见她这模样,心中微恼,眼尾狭长微翘,面无表情解释,“天子入口之物皆要试毒,因是?你亲手所作,我便?不想假于人手。”

哪知那玩意儿他吃不得。

徐云栖忍着笑道?,“怪我,忘了提醒您,下次您别吃了。”

她眼波微转,星光潋滟。

裴沐珩移开?眼。

有落花随风扶入窗棂,落在徐云栖的?发梢,或粘在裴沐珩衣摆,霞光正好。

裴沐珩心里想,或许徐云栖想嫁的?不是?他,最开?始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也不是?她。

终究是?阴差阳错成了婚,往后的?日子慢慢磨合。

“夫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一直是?想着……认真跟你过日子,夫人你呢?”

他双手微垂,眸光如?水般投过来,正襟危坐看着她。

徐云栖怔了一下,敛住笑意,不假思索回,“我也是?。”

话?说开?了,顾虑消除,裴沐珩扬声唤来黄维,

“去书房,将我衣物搬来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