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修)(2/2)
张煜不由一愣,他有些不明白郎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徐瑾瑜飞快的看完了所有账册,方觉得眼睛酸胀,随后手边便多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徐瑾瑜抬眼看去,是张煜恭谨的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的眸子里满是激动,徐瑾瑜遂缓缓道:
“不必这般,是你救了你自己。”
彼时的张煜还有些不大明白,可他却知,一日为主,是该终身效忠。
“张煜,你可有胆子在圣上面前告状?”
徐瑾瑜笑眯眯的看向张煜,张煜有些不解,想起那敲登闻鼓所要承受的种种刑法,又思及自己这些年铸成的大错,他轻轻点了点头:
“郎主,小人愿敲登闻鼓。”
徐瑾瑜难得呆滞了一下,随后他不由摇头:
“敲什么登闻鼓,你愿意揭发陈安恶行,为我大盛除蛀虫,为何要受那等苦楚?
不过,你既然都有敲登闻鼓的决心,那此事吾便全权交托于你了。”
徐瑾瑜郑重的看着张煜,张煜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
“好,小人必不负您所托。”
徐瑾瑜遂弯眸一笑,而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张煜:
“你带着这封信和你这些账册去京中长宁公主府寻魏少司,他会帮你的。”
张煜领命离去,等回到了家中,他才突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他竟然相信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且心甘情愿为之驱驰。
他真的能保住自己吗?
张煜想要怀疑,可是他虽与少年只是初次见面,可少年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心生敬服。
他是不该怀疑他的。
张煜深吸一口气,随后躺下入睡,他本以为自己该碾转反复的,可是他一闭眼,就是少年那句:
“是你救了你自己。”
这一夜,他睡了这四年来第一个好觉,等到晨起,他伺候老娘用过饭食,将午间的饭食和热水放在她伸手可至之处,这才起身离开,朝京城而去。
其实,张煜心里是有些打鼓的,那可是公主府,哪里是他可以随意登门的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公主府的门房可不似静暖园的仆从那样胆大妄为,他们甚至分外和善,等问清了张煜的来意之后,看过了张煜带来的帖子后,立刻更加恭敬了。
张煜迷迷糊糊的被人恭恭敬敬的引进偏厅,没过多久,那位大名鼎鼎的魏少司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瑾瑜让你来送信,信在何处?”
张煜不敢怠慢,随即从怀里掏出已经捂的有热气的信件,魏思武直接展开一看,随后面色一冷,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欺我瑾瑜!”
张煜都被吓得一个哆嗦,魏思武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了下去,不多时,魏思武“咦”了一下:
“瑾瑜说,是你要检举那庄头陈安贪墨皇银之事?”
张煜这才定了定神:
“正是小人,魏少司,咱们什么时候去?”
“啧,你倒是心急,那咱们即刻就走!”
魏思武往常倒也不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是瑾瑜受委屈,对他来说那比他受委屈还让他不能忍。
现在瑾瑜把证据都送到了他的手上,今夜之前没有把那陈安的狗头取下,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
魏思武说做就做,直接带着张煜入了宫,等到了勤政殿外,魏思武一面等召见,一面在张煜不解的目光下飞快的眨眼,不多时,零星的泪花被挤了出来。
正在这时,冯卓亲自出来道:
“少司,皇上请您进去说话。”
魏思武闻言立刻窜了进去,还没开口就先哽咽起来:
“舅舅,舅舅――”
成帝本就知道这小子找自己定是有事儿,却没想到才一见面他就哭了起来,登时揉了揉眉心: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委屈且说来听听。”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通红的鼻尖,思维发散,总不能是被主司训了,特意过来哭的吧?
可那主司也是自己的心腹,自己如何能轻易责罚呢?
魏思武蕴酿了好一会儿,这才道:
“舅舅,不是我受委屈,是瑾瑜!那静暖园的下人,真是欺人太甚!”
魏思武随后将徐瑾瑜寥寥几笔告知的静暖园内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毕竟,就瑾瑜那寥寥几句,哪里能让舅舅心疼呢舅舅您不知道,那徐婶子性子纯厚,待人可亲,怎么就是那庄头口中的无礼之人?
当初若非徐婶子心善,舅舅现在只怕还和三表兄对面不相识呢!徐家女眷各个品行贵重,可是那陈安却口出妄言,实在可恨!”
不得不说,魏思武这段时间哭诉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了,这会儿他一哭一闹,成帝便已经重视起来了。
“竟有这事儿?朕即刻让人把那庄头压回来,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在成帝看来,自己这个外甥说的可没有什么不对,这些日子阿信那孩子别提让他多满意了。
除此之外,那一直留在民间的莲妃,身上也有着宫妃们所没有的吸引人的特质。
这让操劳半辈子的成帝,在莲妃处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惬意,以至于成帝一直觉得当初徐瑾瑜要的赏赐实在是要的少了。
原本,成帝还盘算着他日补偿一二,没想到今个那才送出去的庄子就出了事儿。
徐瑾瑜不亲自来告状,那是有礼数,可也正是徐瑾瑜这番用心,让成帝还未见人,便已经先对陈安起了厌恶之心。
魏思武听了这话,忙摆摆手:
“舅舅先不忙,陈安此举定有缘由,而且……瑾瑜已经发现他那样做的原因了。”
“哦?这就是徐瑾瑜一直所说的动机吗?他为何如此?”
成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沉怒,他能赐给一个秀才之身的少年一座庄子,还不能说明他的看重吗?
他倒要知道,究竟是何等动机,才能让那庄头那般大胆妄为!
“舅舅,这我怕是掰扯不明白,只知道是账册的问题,但瑾瑜派了静暖园的账房先生过来,您可要传召?”
“传他进来。”
成帝话音落下,不多时,张煜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当初他只盼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或可登上天子殿堂,却没有想到,今日托了主子的福,竟也得以一睹圣颜。
但张煜也不敢直视,只是飞快扫视了一下圣上所在的位置,纳头便拜:
“草民静暖园账房先生张煜,叩见圣上,圣上万福。”
“免礼。徐瑾瑜说静暖园的庄子上,账册出了问题,到底是何问题,让他把你给朕送了过来?”
张煜有些讶异圣上口中的亲近之意,随后忙回神回答:
“回圣上的话,草民要检举静暖园庄头陈安贪墨皇银,多达二十万两之巨的恶行!”
成帝本是以为是徐瑾瑜少年心性,受不得气,倒也真准备替他做主,可是随着张煜这话一出,成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那陈安贪墨了多少皇银?”
“回圣上,共计二十万七千六百三十九两白银,草民皆以记录在册,您可与宫中留档对比一二,便知小人断无虚言。”
张煜说着,以头触地,声音颤抖却坚定。
“冯卓――”
成帝唤了一声,冯卓立刻出去调阅记档。
虽然从古到今,这样贪墨之事,数不胜数,可是一个小小的庄头却敢贪墨二十万两白银。
这是何等触目惊心!
而就在冯卓让人调阅记档的时候,成帝看着张煜带来的真账册,声音低沉:
“呈上来。”
真账册一翻开,成帝先是一惊,随后脸上竟是带出了几分喜色,等成帝飞快的将账册过了一遍之后,看向张煜:
“这账册,是你所做?”
张煜有些不解为何圣上此刻的表情与当日郎主的表情颇为相似,但也不敢怠慢:
“正是草民。”
“可是徐瑾瑜让你送来的?”
张煜再度点了点头,成帝看着账册,却是不由笑了出来。
“这个徐瑾瑜啊……”
魏思武方才见舅舅特意询问,还以为舅舅想要追究,正想着替瑾瑜外哭一哭,没想到舅舅突然就好像变得开心起来了。
魏思武只得悄咪咪的看了成帝一眼,可这样的目光成帝哪里感知不到?
随后,便见成帝有些嫌弃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你小子,徐瑾瑜可没有让你来替他哭吧>
魏思武一时僵住,瑾瑜确实没有让他哭,他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成帝看着魏思武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大笑道:
“你啊你,正日与徐瑾瑜在一处,怎么也不学学人家的心性?那徐瑾瑜岂会不知道头一次上门就把庄头掀了个底朝天会惹朕不喜?”
可是,人家那是连怎么讨自己欢心的手段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只张煜这本账册一出,户部那些不清不楚的积年陈账还怕没有算不清楚的一日吗?
更不必替若是此物推广出去的好处了。
区区一个庄头,他连这账本上的一页纸都比不过!
成帝笑的魏思武莫名其妙,可是张煜却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看来郎主所言是真的!
虽然,他不知自己的账册如何能令郎主和圣上开怀,可是圣上既然开怀,那自己保住性命,便有一丝机会了。
还真真是,应了郎主那句――你救了你自己。
冯卓动作很是利索,没过多久就将此前静暖园交至宫中的假账带了过来。
成帝亲自查阅,只是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不由看向张煜:
“这上面的价格并无异处,汝为何两本账册所差如此之大?”
张煜也有些懵了,郎主一眼就看出来不对,怎么圣上……
但那是圣上,张煜岂敢质疑。
“不知圣上以为一斤五两的葱,可是正常价格?”
成帝抚了抚须:
“然也。”
冯卓只管成帝起居坐卧,自然不知葱的真实价格,至于魏思武就更不必指望了。
张煜听了这话,终于明白郎主为何要试试自己的胆色了,这纠正圣上对价格认知的重任,哪里是能随便为之的?
张煜犹豫良久,成帝已觉不耐之时,张煜这才弱弱道:
“可是圣上,若在民间,一斤葱也不过作价五文罢了。”
“多少?!”
成帝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价格,他自诩也是一个不好被糊弄的帝王,这些宫里宫外的开支他有时候也会自己过目。
除此之外,他更是会和前朝对比,而在他发现本朝的宫中开支有所节省的时候,成帝还是很自豪的。
毕竟,这些可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可是现在张煜一言,直接让成帝如遭雷击。
倘若,这些节省的开支,只不过是那些皇室的蛀虫因为成帝认真贪的少了呢?
成帝想要勾唇,满不在乎的笑一笑,可是他发现他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沉默,沉默,满室的沉默。
“砰!”
成帝直接一把挥掉了一旁的笔洗,厉声道:
“张煜,朕命你即刻将民间之物的价格给朕默出来,若有不对之处,莫怪朕不留情面。
但,若是你所言句句是真,朕可免你替陈安欺君之罪,授你户部七品给事中之位!”
张煜听到这里,只觉得脑海里炸起了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
圣上不怪他!
还要给他授官?
老天爷,他这是做梦吧?
可即使这可能是梦境,张煜一时也不愿意醒来,他立刻应了一句:
“草民遵旨!”
随后,张煜当着成帝的面儿,以左手为书,认认真真的将那些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价格写了下来。
张煜并没有徐瑾瑜的过目不忘,能记得如此清楚,也是因为太过震惊庄头的贪婪。
一斤葱,便可以翻千倍价格报于上级,这已经不能说是胆大妄为,而是找死!
所以张煜一直都报以悲观的心态,想要以自己残破之身,能在老娘临终之际,让她过的更好一些。
可却没想到,会有今日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会!
成帝也是这时才发现张煜的异状,但他金口玉言,自不能朝令夕改。
况且,这张煜也是可用之人,更是徐瑾瑜亲自送上的人才,成帝岂有不用之理。
那些细碎的东西实在太过,张煜写一页,冯卓便呈给成帝看一眼,可是成帝看着看着便愈发心梗起来。
方才他以为这一斤葱翻了千倍,已经是件十分荒谬的事儿了,可是等看到后面,那些荤食才是荒唐!
一斤羊肉,民间至多二十文一斤,可是宫里记档为五十两一斤。
一朵冬菇,是的,朵,是五两银子。
成帝谁也没有说过,他其实就好一口酿冬菇,可是这道菜便价值百两纹银,他吃一口都觉得自己吃掉了不知多少金银。
可是现在按照张煜的菜价,这盘菜的成本并不超过一两银子。
成帝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结果,冷冷一笑,看来御膳房还是心软,只贪了百倍。
成帝看到最后逐渐沉默了下来,而冯卓一直近身伺候,可此刻的冯卓虽然觉得四周以前寂静,可他却觉得自己一直处于风暴中心皇上眼下是一句话也不说,可也正因如此,冯卓知道皇上这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成帝的低气压连一向不甚敏感的魏思武都略有所觉,这会儿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啃了,规规矩矩的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幅乖宝宝的模样。
等成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得时候,看到魏思武这幅模样,只觉得有些没眼看。
想那徐瑾瑜谋略不凡,可是怎么每次让自己这外甥办点事儿,就这么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呢?
也就是徐瑾瑜后手准备做的好,自己又不是个会和臣子(自己看好就差盖章)计较的皇上。
魏思武只觉得舅舅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嫌弃了,顿时又动了动身子,试图把自己缩小一点儿。
成帝颇有几分无语,等张煜将自己知道的价格一一写完之后,成帝直接交给冯卓:
“去,让人秘密调阅宫中开支的所有记档,与之一一核对,朕倒要看看,这些蛀虫究竟贪了多少!”
冯卓正要应是,可随后成帝又叫住他:
“等等,皇庄也一并查了。一个才建了四年的静暖园,竟然能让庄头贪了二十万两巨款,朕是有些好奇,那些有年头的庄子又能贪了多少?”
成帝说这话到时候,语气格外的平和,可是冯卓却觉得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了刀子似的,听的他都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要知道,国库供给皇室的开支也是有限的,其余多出来的部分也是需要皇上自己补上来的。
现在自己手上这张轻飘飘的价格册,不知是否会被那不知多少的贪心之人的鲜血染红?
冯卓捧着这沓轻薄的纸张朝外走去,看了一眼旁边一无所觉的魏思武和小心翼翼的张煜,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徐秀才也是放心把这事儿交给这两个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人,若有差池……他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可冯卓又回忆了一番徐瑾瑜的丰功伟绩,突然觉得徐瑾瑜这一手才是玩的巧妙。
一个是时常觐见的皇上外甥,一个是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哪里会让那有心人放在眼里?
况且,谁能想到,这一场不见烽火可却迟早鲜血淋漓的战役,是一个少年揭开了序幕?
冯卓停下思绪,叹了一口气:
啧,好端端的,你说你们没事惹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