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2/2)

“边境?边境不稳已经是多年之患,而今还能留在边境的,也不过都是些不愿背井离乡的普通百姓罢了,哪里会有要差使奴仆的富户?”

“就是说啊,我的人说找到那支队伍的时候,人已经稀稀拉拉,十不存一了,现在再要往回返,只怕不知路上又要没多少人……”

魏思武也不免有些惋惜,他随瑾瑜查了这么多的案子,那点子门户之见早就已经消散一空了。

又在刑狱司这么久,看过不知多少生生死死,而今是真真切切为那些无辜被卖的下人惋惜。

或许,临安候发卖他们至边境,便是要他们死。

虽然他们都清楚这件事,可是到了这一步,谁也无济于事,只能赌一把。

会有人活下来。

已经到了十月,天就要冷下来了,寒冷之下,那些下人又能活多少下来?

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眸子微微一沉:

“若是只单纯想要换一批下人伺候,哪里会奔着把人往死逼的卖?

只怕临安候府此举,是为灭口,思武兄一定要让他们活着回京!他们一定知道临安候府并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魏思武也慎重的点点头:

“我这就去传信。”

刑狱司人快马加鞭,用了大半月才将原临安候下人的踪迹寻到,可若要将那么大一群人带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了。

这一路,山遥水长,那些下人本就是被赶着去交差的,越往北就越冷,夜里随便席地而眠,用发霉干硬的饼子果腹,就算是铁打的人,到了这一步只怕也要气息奄奄,何况是当初在临安候府内一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一干下人?

刑狱司人想尽办法,沿途抓药,看病,可也无法阻止这些下人一个个倒下。

等到了刚入了十一月,刑狱司人用了老鼻子力气,这才将仅剩的一根独苗带回了京城。

徐瑾瑜得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了,风呼呼的吹着,似乎是快要落雪了。

但徐瑾瑜还是抬步走出了小院,因为这件事乃是魏思武私下调查,所以并未将人送入刑狱司大牢,而是安置在公主府的一间角房里。

徐瑾瑜顶风而至时,魏思武正抱胸靠着廊柱,在门外等候。

“瑾瑜,你怎么来了?风这么大……”

魏思武随后捏了一把徐瑾瑜的手,皱起了眉:

“手这么凉,来人,快去拿手炉来。”

徐瑾瑜不由笑笑:

“思武兄怎么也在外头吹冷风?”

“大夫和丫鬟在里头,来得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娘,真让人想不到!”

因是女子,魏思武为避嫌只得在外等候,等手炉来了,魏思武试了温度合适,随后递给徐瑾瑜:

“瑾瑜既然来了,也别跟我在廊下吹风,且去那边避避吧。那女娘刚打个照面就晕过去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醒来。”

“左右人来了京城,有什么话可以慢慢问。”

徐瑾瑜与魏思武说着话,到旁边的屋子里坐着等,约莫过了一刻钟,立刻有丫鬟在外道:

“世子,徐郎君,那位女娘醒了。”

徐瑾瑜和魏思武对视一眼,魏思武有些惊讶:

“竟是醒的这么快。”

“大夫说了,那女娘只是饿的狠了,也受累了,且心里有股子韧劲儿,轻易不会倒下呢!”

随后二人忙朝角房去,与此同时,榻上的女娘也幽幽转醒,她急促的喊着:

“姐姐!”

可等到眼前清明,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徐瑾瑜甫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你们是谁?”

那女娘吓得朝墙角缩了缩,魏思武给一旁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遂笑吟吟上前介绍道:

“双儿姑娘,这是我们世子和徐郎君,正是他们将你救回来了。”

双儿看着眼前的两人,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所以,这里是京城吗?”

魏思武点了点头:

“是京城,吾乃刑狱司少司带你回来乃是有事要询问你。”

“我竟然重新回到京城了!”

双儿眼中绽放出光芒,她看着魏思武认真道:

“刑狱司是什么,我,我要告临安候草菅人命!”

魏思武听了这话,没有接话,徐瑾瑜缓声道:

“奴告主,官不受。姑娘若有冤屈,大可以坦言,我二人会尽力相助的。”

可双儿听了徐瑾瑜这话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她靠着床柱,喃喃:

“那我姐姐就白死了吗?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看看我们这些苦命人啊!”

而就在双儿暗自伤神的时候,刑狱司人也送来了双儿的奴契,奴契之上清楚的记载了双儿有一同胞姐姐,不过并未被临安候发卖。

所以,双儿姐姐是死在了临安候府中。

魏思武对于这样的场景有些麻爪,他们刑狱司只管上刑,可却没有学什么安慰女娘的本事。

而一旁的丫鬟这会儿再三劝说,可双儿也一直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姑娘,令姐枉死,可在天之灵只怕还看着故人,想必她定不愿意看到你这般模样。

这样吧,你先用饭,填饱肚子了,我们再说其他可好?”

徐瑾瑜声音低而缓,慢下来的时候确实很能安抚人心。

双儿听到这里,那双杏眼仓皇的抬起来,看了徐瑾瑜一眼,才犹豫的点了点头。

随后,徐瑾瑜与魏思武在一旁等着双儿用过一餐简单的饭食后,三人才在桌前坐下。

双儿下意识的站起身:

“婢子不能和主家同座。”

她乃是奴籍,被带回来,自然也是这家的下人了。

魏思武摆了摆手:

“让你坐就坐,一会儿站晕了多耽误事儿?”

魏思武的声音并不大,只是有些急,可也吓得双儿一个哆嗦,丝毫不肯坐过来,丫鬟为她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她才堪堪落座。

“啧,这哪儿是临安侯府的下人,看着做派都像小姐。”

魏思武和徐瑾瑜小声低语着,徐瑾瑜未曾表态,只是看着双儿,并不催促,只问了些在侯府的日常。

这并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双儿之所以能这样天真烂漫,全赖在府里的姐姐庇护。

她的姐姐,乃是为临安候打理书房的女婢,因为心性细腻,且容貌并不出挑,不仅侯夫人不针对他,临安候也颇为倚重她。

而也因为其得两座大山的倚重,这才将妹妹照顾的这么好。

“哦?听起来姑娘在临安候府过的不错,又为何想要状告临安候呢?”

徐瑾瑜连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话题拉回正轨,他这话一出,双儿顿时身体一僵,随后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因为他该死!”

徐瑾瑜与楚凌绝面面相觑一番,徐瑾瑜这才低声道:

“这话,从何说起?”

双儿看了一眼两人,眸子难得戒备的看向魏思武:

“方才她叫你世子,你也是京城的勋贵?你一定和临安候勾结在一起,让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魏思武:“……”

得,他和这小女娘怕是不对盘。

徐瑾瑜不由笑笑,解释道:

“思武兄虽然是世子,可却与临安候并不熟,这次请姑娘回来,乃是为了解我之惑。

令姐仙逝,姑娘不愿多言也就罢了,那姑娘可知七月二十九日那天,发生过什么?”

徐瑾瑜并不确定双儿姐姐之死与此番临安候府发卖奴仆有关系,所以只得换了一种问法。

双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险些跳了起来:

“七月二十九,七月二十九――”

“七月二十九,是我姐姐的过身之日!她就那么被活活打死,活活打死啊!”

双儿说完,不能自已的哭了起来,这一哭,便是一刻钟,她本就身子孱弱,再哭下去只怕整个人都要受不住了。

“双儿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令姐又是因何而死的?”

徐瑾瑜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双儿姐姐之死,只怕与楚凌绝被关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双儿哽咽了一下,这才带着哭腔道:

“那日白天,侯爷和人在书房说话,姐姐照旧进去送茶,随后就被临安候暴跳如雷的掀了托盘,滚烫的茶水浇了姐姐一身,皮都差点烫掉了!

等客人走后,侯爷更是直接让人将姐姐抓起来,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姐姐说没有,可侯爷不信,然后,然后侯爷让人打死了姐姐!”

双儿说完,掩面痛哭起来:

“我也不知你们是好是坏,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你们要是想把我送回侯府,我也没有二话!只是可怜我姐姐她……”

双儿到这一刻,便是已经放弃挣扎了,但等她哭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听到上头两位郎君有发作她的意思,这才有些不敢相信的放下手。

“你,你们真不把我送到临安候府吗?”

徐瑾瑜不由摇头笑了笑:

“送你去临安侯府做什么?不过,你姐姐的死,就算上告官府,也只会罚没临安候一点儿小钱,你……”

徐瑾瑜想要劝慰双儿两句,可却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生命本该平等,可却因为现在森严的阶级,让他们有了三六九等。

有了被人愚弄、压制、甚至死亡的理由。

“我知道的。”

双儿小声的说着,此刻,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流淌,安静可却心如死灰。

“我一直都知道的,姐姐临死前,也让我不要替她报仇,我没有办法替她报仇,只能替她活下去。

可是,姐姐她又怎知,她死之后,侯爷将我们所有人都发卖了出去?”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突然他开口道:

“你可知临安候发卖的下人都曾在府中做什么?”

“从门口的门子到侯爷书房,不管是洒扫的还是伺候的,都卖了。”

双儿如是说着,可却觉得齿冷,这一路,她看着曾经熟识的人们,一个个倒下,死掉。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徐瑾瑜听到这里,已经结合这段时间对于临安侯府的地图,在心里画了一条线。

京中勋贵的奴仆一般都有定数,只双儿口中这些奴仆,便已经占据了府里三分之二的奴仆。

毕竟,前院的奴仆乃是一府的门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家勋贵没落了,要待客之时,借都得把前院的门面撑起来。

而能让临安候做出这样举动的……

“你可亲眼见到过临安候的那位客人?”

徐瑾瑜这话一出,双儿沉思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见是见过,可却没有看到过正脸。我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青衣,就是葱青色那种,带着一顶斗笠……”

双儿拼命的回忆着:

“对了,姐姐进去后,我好像听到那人说话了,只是那声音嘶哑模糊,听不大清楚。”

而随着双儿话音落下,徐瑾瑜与魏思武对视一眼,魏思武直接道:

“是那个让乞儿骗开城门的人!他竟然和临安候有联系?!!”

魏思武说到这里,都恨不得直接把临安候抓起来审问,可惜那人只做了那么一件事儿,他若是贸然动手,只恐会打草惊蛇!

双儿的话,让临安候府的水变得更浑了,也让那位青衣人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于是乎,时隔这么久,魏思武又双开始自己曾经最不耐烦的对各家勋贵下人的调查大业。

不过,这一次他拉上了徐瑾瑜,二人直接开始没日没夜的查看文书,总结轨迹等等。

但因为人多事杂,过了五日,也暂时没有一点儿结果。

魏思武顿时像一只被毛线缠住的猫,锋利的爪子挥个不停,可却越缠越乱。

这日,徐瑾瑜一如既往在书房翻看着魏思武特意从刑狱司搬回来的文书,他看的认真,且因为对京城的了解,一圈看下来,对于此人在京城的行动轨迹已经有数,可疑与否也可以立时做出判断。

只不过,就在徐瑾瑜看的认真的时候,魏思武直接黑着脸冲了进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先闷头闷脑的灌了自己三杯水。

徐瑾瑜随即搁置下手中的文书,温声问道:

“思武兄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说,只越想越气,随后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

“楚凌绝那小子背信弃义!那天他明明说不会抢瑾瑜你的东西……瑾瑜可知道,今个临安候宣布,三日后,那楚凌绝要在丰登楼设文会,与天下文人共谈标点符号之妙!简直气煞我也!”

魏思武当日一听楚凌绝的话,便知道标点符号之事有异,等从徐瑾瑜处求证后,心里还敬其是条汉子,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月多,他便食言而肥!

徐瑾瑜也不由动作一顿,看着魏思武气咻咻的模样,他却不气:

“那思武兄如何知道的?”

“临安侯府把请帖都给我送来了!还送了两份!”

“那应当有一份是给我的,只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品了品,才后知后觉道:

“瑾瑜是说,这是楚凌绝故意为之?”

徐瑾瑜点了点头,眸子略显沉重:

“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有些茫然,但最终他还是决定那天和徐瑾瑜去文会瞧瞧。

三日后,魏思武因故迟来片刻,徐瑾瑜独自拿着那份请帖进丰登楼之际,不想遇到了赵庆阳。

“庆阳兄也对文会感兴趣?”

徐瑾瑜有些惊奇,与赵庆阳熟识之后,他才知道其当初参加东辰文会时,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爹做过的事儿置气,实际上对这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赵庆阳摊了摊手:

“楚凌绝一下子给家里送了两份请帖,郑重其事的,我倒是不好不来。”

徐瑾瑜眉尾微微一动,庆阳兄也是两份请帖,所以,楚凌绝是把他知道的和自己亲近的,可以送帖子的人都送了?

想到这里,徐瑾瑜心里突然有种预感,楚凌绝今日只怕要干一件大事。

因着正好与赵庆阳相遇,二人进去之后,便捡了一个不起眼的桌子随便坐下,静待文会开始。

这场文会,临安候府造势颇大,一直有人鱼贯而入,很快整个丰登楼都已经爆满。

不知过了多久,方有人唱道:

“楚世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