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2/2）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她，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对小儿子的控制。
或者说，她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她一直认为，母子之间的关系，无限接近于艺术家与手中作品，教育家与所著的书。
然而，这么多年来，宋洵似乎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背道而驰，甚至一度闹成全北城的笑话。
他对她并无任何母子间应有的信任感。
或许，一切的起点并不是七年前那桩事，而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个冬日。
清晨，沈茹菁在宋洵的怀中醒来。
她睁开眼，意识还迷糊着，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索无名指上的戒指。
温热，坚硬，安定。
“醒了？”她的动静也惊醒了背后的人。
宋洵的声音犹带着浓浓的困倦与沙哑，手仍然虚虚环绕在她的腰侧。
沈茹菁应了一声，想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
然而原本的距离刚分开几寸，她又被拉了回去。
宋洵搂紧了几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两下，“再睡会儿，宝贝。”
她的脊背再度贴上他炙热的胸膛，如同冬日里永不熄灭的火炉。
沈茹菁轻声反抗：“……你都抱了一晚上了。”
“别乱动。”宋洵懒洋洋地阖着眼，“再动别想起来了。”
沈茹菁恍然想起，男生早上……她瞬间乖巧不动了。
她也还有些困，准备再眯一会儿，睡个回笼觉。
忽而想起明天的行程。
“别睡了，起床陪我去买一下礼物吧。”沈茹菁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人，“明天就要上门了。”
宋洵是无所谓，因为那是他自己家。但是对沈茹菁来说，她必须做到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
宋洵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她。
沈茹菁起身，把行李箱里的换洗衣服找出来。
她刚换好衣服，宋洵动作更快，穿好衣服后，他俯身拿来拖鞋，替她穿好。
沈茹菁来不及阻止，有点无奈地道，“你干什么，我又不是手不能动腿不能走……”
宋洵刚直起身，闻言唇角微勾，“只是不想你弯腰累着。”
沈茹菁：“……？”
“毕竟。”他慢悠悠地补上后面一句，黑眸分毫不差地看着她，语调有些暧昧，“昨晚已经够辛苦了。”
沈茹菁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起身去洗漱了。
沈茹菁刚拿过洗漱杯，拆开一次性牙刷，熟悉的清冽气息再度靠近。
她正要佯装生气地斥他，宋洵已经先一步拿过她手中的牙刷，替她将牙膏挤好递过去。
沈茹菁原本板着的冷脸实在没法维持住，松懈下来，唇角漾开笑容。
她接过宋洵手中的牙刷，想了想，也替他将牙膏挤上，又将漱口杯洗干净，装满干净的水递过去。
“谢谢宝贝。”他指腹轻轻蹭了下沈茹菁的脸颊。
“快洗漱吧。”沈茹菁催他。
一个温馨又平常的清晨就这样过去。
次日，沈茹菁与宋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城。<b考虑到是见长辈，她今天穿的很保守，复古感黑色长裙，外搭浅米色针织毛衣外套。
黑白搭配永不出错，风格温柔婉约，唯有小细节多几分俏皮，力求稳重、成熟、不出错。
一路上她都在疯狂求助身边已经见过家长的朋友亦或同事，向她们取经。而后又去网上搜索相关的资料，思考着等会可能会遇到的场景和反应。
宋洵看见她紧张地埋头补课的样子，将她的手牵过来放在掌心，轻轻揉捏着，“不用紧张，我爸跟我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沈茹菁注意到他唯独没有提宋母，多了几分忐忑。
想起当年的事，她仍有些不敢面对宋母，总觉得有些发怯。
“那你妈妈呢？”沈茹菁还是问出了口。
宋洵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眸光落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半响后才道：“她今天也会很好相处。”
今天……
意思就是平时并不好相处，唯独今天是例外？
沈茹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继续埋头临阵磨枪。
正查漏补缺刷题模拟中，微信忽而弹出消息提示。
是邱晓诗发来的。
【菁菁，到了吗？】
【记得深呼吸，镇定一点！从容大方就好！】
【我没经验，帮不到你，但是你要相信自己，绝对是家长和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款！】
【回来记得跟我分享一下，说不定未来我订婚见家长时能用到>
一眼扫过去几乎刷屏。
沈茹菁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回复：【好，我会的。】
行程定得匆忙，她昨天在市中心的商城里挑挑拣拣了几个小时，最后给宋母准备的是丝巾和燕窝阿胶、给宋父准备了龙井茶和紫砂壶，给宋洵哥哥准备了电子外设。
牵着宋洵的手下车，沈茹菁的心在迈入宋氏公馆后，提到了顶峰，悬空着。
他安抚地回握她的手，轻声道：“放轻松，有我呢。”
宋氏公馆闹中取静，隐于寸土寸金的北城中心一角，是中西合璧式的主楼和角楼组成。
远远望去会以为是普通的独栋别墅，然而自气势磅礴冷然的大门而入，眼前的一切陡然明朗。
宽敞的中式庭院，流水环绕，红砖白墙，外表带着历史痕迹的古典建筑美，内里却是现代的装饰风格，并不显得突兀，而是浑然一体。
沈茹菁见到了高三时在派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宋父，以及七年前在医院见过的宋母。
岁月不曾在宋父脸上留下痕迹，仍然恍如当年一般，眉清目朗，并无长辈的架子，语调不疾不徐，很亲近地问沈茹菁大学在哪读的，不吝夸奖之词。
宋母笑容很淡地在旁边看着，没说什么话。
沈茹菁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却因当年的事有些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心虚，并不敢多加打量和探寻。
除此之外，还有宋洵的哥哥，宋湛。
宋湛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笑容温和沉稳地与她握手。
“之前家里一直担心，阿洵没有喜欢的人。”宋湛如是说，“现在能看到阿洵带你回来，都由衷的高兴。不必拘谨，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沈茹菁余光里看到宋母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心想，宋母似乎看起来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得很足，态度虽说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冷落，抬手便准备送一只翡翠玉镯。
镯子一看便种水极好，高冰飘花，清透似水，飘着丝丝翠色，圆条形状，圆润显白而又养气色。
沈茹菁连连推辞，眼神示意让宋洵帮忙拦住。
宋母看见他们眼皮子下打的官司，不冷不热地劝了几句，直到宋洵淡声开口：“母亲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
沈茹菁这才收下。
简单的招呼之后，众人一起吃了午饭。
期间宋洵一直时不时地给她夹菜，沈茹菁余光看见宋母的脸色更冷了，只好不断地使眼神让宋洵停歇。
然而平时一个眼神便知晓心意的宋洵却是熟视无睹，淡声嘱咐她多吃点。
宋父笑眯眯地道：“看来阿洵以后是个疼媳妇儿的。”
沈茹菁原本佯装镇定的脸倏地红了一下。
想了想，她也用公筷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到宋洵碗里。
宋洵手中的动作微顿，抬起眼看她多吃点蔬菜。”沈茹菁小声道。
这些行为平时私下做来很自然，然而此刻，一举一动都被放大。
“谢谢宝贝。”宋洵轻勾唇角，道。
这下，别说沈茹菁了，连八风不动沉稳的宋湛都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宋父的眼神更是欣慰。
沈茹菁：“……”
救命。
一顿饭便在四周投来的灼灼视线中吃完。
为了避免那种尴尬情绪，她干脆一直埋头吃饭，都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
难熬的一餐结束，回到车上，沈茹菁大松一口气，靠在后座上闭眼休息。
宋洵跟司机低声说了几句，转头回来，便看到沈茹菁难得的放松样，“这么紧张？”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找工作面试的时候。”沈茹菁手肘撑着脸颊，气若游丝地道。
宋洵俯身过来，隔着衣服揉了揉她的肚子，“看你吃了很多，要不要去消食走走？”
“不要。”沈茹菁一口否决，“我现在腿还软着。”
见过家长之后，便是商定领证日期，婚礼安排。
沈茹菁旁敲侧击打听过，试图从沈丽华嘴里套出那天她到底和宋洵聊了些什么，双方答应亦或者许诺了什么，沈丽华才产生了这样的态度转变。
然而沈丽华也是闭口不谈。
沈茹菁破天荒地有了一种被排外的感觉。
婚礼前夕，沈茹菁提前跟沈丽华交代了一下简单的流程和届时她需要做的事情。
沈丽华听完之后，忽而问她：“届时婚礼上，你想让你爸爸出席吗？”
沈茹菁一惊，不知道为什么沈丽华会提起这个话题。
想起之前沈丽华跟她讲过的事，她问：“他来找你了吗？”
沈丽华点了点头。
沈茹菁皱眉：“妈，当年他那样对你，你不恨他吗？为什么会想着让他来出席？”
一个二十多年对她们不闻不问的人，沈茹菁觉得他根本配不上父亲这个词，也配不上丈夫这个称谓。
他于她而言就是陌生人。
沈丽华忧心忡忡，解释道：“我担心到时候婚宴上只有我一个人不好看，万一他们家那边的人看轻你呢？或者在背后议论你，觉得你家庭条件不好……”
沈茹菁打断：“妈，我不需要让他来撑场子，真正有教养的人也不会因为你的家庭就判定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无关的陌生人来替我撑场子。”
“再说了，不还有舅舅舅妈他们吗？”
沈丽华长叹一口气，“我就是问问你的意见，我也并不想答应，只是想着也许你会……”
沈茹菁淡淡道：“我这辈子只有妈妈你，别的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话题到此结束。
沈丽华从家里被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了几张银行卡，一个房本，以及一纸合同。
“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这份商业保险，从你小时候我就在给你交了，能保证你以后如果生病，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医保报销不了的药，商业保险可以。”
沈丽华说着，将这些一齐塞到她手中，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手里不是一沓不动产资料，只是今日份的报纸。
沈茹菁翻开房本，是一套新建楼盘98平方米套二的房子，业主赫然是她的名字。
这个楼盘她曾经去看过，设施绿化位置都没的说，就是首付太贵了，要足足四成，是普通家庭不吃不喝好几年的收入。
在她翻看这些东西的同时，沈丽华道，“房子是我全款买，然后赠送给你，有流水和出资证明，算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以后……如果离婚了，你也还有去处。”
沈茹菁沉默地看着被塞到手上的东西。
轻薄的一张纸，正红色的房产证，放在掌心，沉甸甸的分量。
“或许你会觉得，我从小都对你很苛刻，那是因为我们跟别的家庭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天塌下来，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有爸爸妈妈盯着。”
沈丽华沉默了一下，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但是我身体不好，我走了之后，天塌下来，你就只有你自己顶了。”
沈茹菁低头，只是看着视野中有些刺眼艳丽的红色，安静地听着。
“我怕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过得不好。我总有离开你的时候，我陪不了你几年，你在社会上，可怎么过呢？也许你那时候会怨我，怨我为什么以前没有对你严格一点，没有培养你生存下去的能力，毕竟，现在的社会对女娃来说很不友好。”
“生病的那几年，我一想到我走之后，你可能过得不好，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开始恨他，恨你的外婆外公，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力，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没给你一个好条件，甚至从小到大也没让你无忧无虑地享受过……”
“妈。”沈茹菁听不下去了，蹙眉看着沈丽华。
沈丽华向来要强，她是第一次听沈丽华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
妈妈好像又比记忆里更老了。
上了年纪的人，经受过病痛的反复折磨，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和腐朽味道。
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家里的条件她也算比较清楚的，她不敢想象，沈丽华是怎么攒下这笔钱的。
沈丽华的鞋铺卖的都是杂牌鞋或者拖鞋，一双只赚几块钱，多的也不过几十块。几十万的首付，她得攒了多少年，卖多少万双鞋子才能攒起来。
交了十几年的商业保险，从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沈丽华就开始查资料谋划这些了？
她没有爸爸，从小到大，拥有的爱意不多，甚至有些被忽略。责备有，爱意也有，沈丽华都给了她。
“菁菁，我曾经问过自己。”沈丽华说，“如果有机会，我来重新选择……会不会是不同的生活？你和我都不用这么辛苦。”
“但是我想了很久，觉得我还是会选择生下你。如果可以，希望你下辈子再做一次我的女儿，也许下辈子我能做一个更完美、更合格的妈妈，把所有缺失的爱，都补给你。”
“之前吵架，妈妈可能说过一些很伤人的话。但是我想说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也一直是我最爱的人。也许你很爱宋洵，但是妈妈只有你，你就是世界上妈妈最爱的人，也是最爱的女儿。”
不善言辞的沈丽华，第一次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吐露了二十多年来的心声。
热意模糊了沈茹菁的视线，她心内五味杂陈，有些麻木，又似乎有些触动。
沈丽华的坦白来得有些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似乎未曾得到过。
而在之前的争吵后，为了保护自己，沈茹菁的心已经筑起了厚厚的城墙。
她最终只道：“妈妈，谢谢你。我明白的。”
沈茹菁和宋洵的婚礼是在一个风朗日清的春日。
从婚礼的场地、选题、风格、布置，从小的细节到大的方向，都是按照沈茹菁的喜好来的。
策划师和对接的设计师亦是海内外闻名的人物，整个过程也极其专业高效，落地效果与起初渲染图上的几乎没什么差别。
原先策划师提出的选址是在一个太平洋海岛上，不过考虑到沈茹菁工作和其他种种原因，最终还是定在了北城的一处星级酒店。
沈小婷从看到表姐朋友圈里陆陆续续发的图透时，就提前了一个月开始期待这场盛大而梦幻的婚礼了。
她准备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涨涨见识。
但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提前一天到达酒店的沈小婷，在进入场地的一刹那，还是屏住了呼吸。
踏入的刹那，宛如踏上另一个平行空间。
宽阔而又豪华的场地，像是汇聚了一切的小小宇宙。
黑色幕布之上，点缀着朵朵奶油色调的花朵，浅粉色与浅紫色的香槟玫瑰蔷薇排列开来，富有层次感地交叠盛放着，空间感极强。
行走其中，如同坠入一个无止境的花海。
垂坠着的水晶灯纷纷碎碎，在幕布上闪烁着微茫的光，宛如黑暗星空中不灭流转的星。
抬首望去，是倾斜而下的星空银河，站在下面，如同置身另一个平行世界，抬首便是星空的流转光影。
酒宴餐桌的装饰亦是同样古典梦幻的欧式设计风格，细节点缀又蕴着清透的春日氛围感。
一切的一切，宛如油画里的伊甸园，精致典雅，超脱于尘世的纤尘不染。
是那种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盛大梦幻场景。
沈小婷被震撼得失去思考能力，甚至连原本捏在手中准备拍照的手机都忘记了，只漫步徜徉在其中。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第一反应就是，表姐的婚礼策划师是谁？等她以后……也要找同样的人。
不过在偶然听姑姑提起这场婚礼布置落地的价格后，沈小婷瞬间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她以为是装饰的细碎如星的灯，实际上也竟然真的有钻石宝石之类的镶嵌其中。
甚至连她以为是装饰、用来放酒的剔透水晶圆桌，竟然也是实打实的真品。
简直是壕无人性。
这场婚礼并未直播，然而架不住来的人太多，涵盖各个领域、各个层级，有钱人也免不了俗，拍照记录的视频片段，流传了一些出去。
尽管后来公关团队下场及时，清理得也很干净，仍有人保存了下来。
互联网时代，曝光下的大数据，没有什么能真正地被遮掩住。
看过视频片段的人，都会记得中间婚礼誓词的那十几秒。
沈茹菁也同样印象深刻。
也许漫漫岁月，许多细节会在记忆长河中模糊，然而那一刹的心潮涌动，灵魂的颤栗，身体会永远记得。
“沈茹菁。”
宋洵低声唤她。
沈茹菁睫毛轻颤了下，提着裙角，抬头看他。
他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身形挺拔，眼神专注而热烈，褪去平日的疏离淡漠。
底下宾客众多，足可容纳多人的宽阔场地却在此刻落针无声。
他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然而顾及到场合，最终还是融为一句简单的话。
“余生很长，我想活到九十九，用剩下的两万七千零一十个日日夜夜，去好好爱你。”
头顶的顶光映照而下涣散的光晕里，唯有他垂眸的认真神情，四周都变为不存在的透明。
宋洵语气郑重，眼神专注而又热烈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愿意做我的妻吗？”
作者有话说：
*婚礼描写有参考网络图片和资料
上章的视频bug这章修补了一下，看还行吗，不行的话我再缝缝补补一下。
这章写得匆忙，晚点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