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保守机密,保留证据(1/2)
杨明峰在集团总部及下属各单位机关里“点击率”不断攀升,逐渐有要“红”的趋势。您想,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伶俐勤快,嘴甜会来事,谁不喜欢呀?更重要的是,他写公文的水平确实进步很快。这门手艺可是个硬载体,经济方面的文件又是大家最为关注的,在“拟稿”一栏下面,时常可以看见“杨明峰”三个字,因此他想低调都不容易。
熟人多了,每每在楼道里匆匆相遇,通常打招呼的方式就是随口一句“忙不忙呀”?刚来不久那阵子,杨明峰还傻乎乎地据实坦白,或是“这几天挺忙的”,或是“活不多,还可以吧”。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留心观察,他发现刘立新的回答最为精妙简练,不管啥时候,不管对任何人,总是脱口而出一个字“忙”!
国企里,每年最忙的时间是在两头――阳历年末和阴历年初。因为在咱们这个脱胎于封建传统观念的现代社会里,工作节点是以十二月三十一日划定的,而正经开始干活,则是在次年春节之后。有关这一点儿,只要留心注意以往各种大政方针出台的时间就最清楚了。敢情再高级的衙门也是一样的,这就是国情。
现在正值年末,也是第一个忙点,杨明峰终于知道什么叫真“忙”了。他和刘立新干的这“综合计划”差事,可不像当初臆想的那样,责任轻,权力大,而是责任重,权利虚。从他们笔头子底下,平均哪天不得流出去个几万十几万的,可他们却是只见数字不见真银。看着同是革命战友,别人冲锋陷阵,大把大把地在外面花钱,自己却在后方享清福,这滋味可不好受哇。
可最够他烦的,还是开会!
远宏大厦二十一层的小会议室里,PK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连中饭都是餐厅里的小姑娘给送上来的。可对阵双方依然毫无倦意,相反还越斗越勇。
圆角长条会议桌旁相向坐着两溜人。一边是两男一女,主管科研的副总经理戈一兵,率领着科研处处长和裴小彤这两位科研处的干将是也;另一方是一女两男,即徐总挂帅的经济处刘立新和杨明峰。现在虽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都是默不做声,可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凝重的气氛,连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全都在暗中较着劲呢。
既然是PK,那总得有个裁判呀,有哇,这裁判便是达文彬!他此刻居中坐在会议桌把头对门的位置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对面墙上投影打出来的数据,神色黯淡。
“你们都说完了?”达文彬看了看大伙,语调低沉地说。
“我说完了。”戈一兵抑扬顿挫的东北口音听上去硬邦邦的,“总之一句话,明年把科研费的20%列为机动资金,由经济处来总体调配,不利于科研。”
坐在他正对面的徐总,听见他气哼哼的声音,不屑地拿眼角瞟了一下,“哗啦哗啦”继续翻着面前超大的会议记录本,没说话。
“好,既然你们都说完了,那我来说,”达文彬慢条斯理地说道,“科研费,在咱们每年的经济总支出里是一大块。拿出一部分作为机动,是去年集团办公会定下来的,明年还这么办,这就不用再讨论了。不过今年呐,依我看,这一块儿钱没有全部用在刀刃上。”
“达总,”戈一兵又急了,脸红脖子粗地抗议道,“这钱今年是我们管的,你说,哪些没有用在刀刃上?”
达文彬对戈一兵打断自己的讲话很不满,皱了皱眉头,眼睛仍然看着投影,等他再不做声了才幽幽地继续说:“在柔性生产线土建施工过程中,咱们自筹的那部分资金超预算。当时大家开会研究,考虑动用部分科研费。可是后来我一了解才知道,那部分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差点停工,是不是这样?”
“这事情我知道,可是差那么多钱,那点机动的部分哪儿够呀?”戈一兵轻描淡写地说着,偏头看了看瘦小精干的科研处处长,“处长,会后,你把今年机动科研费花出去的数字,按具体时间,按支出比例,整理出个材料来,报给达总和徐总。”
科研处处长点了点头,低声对身旁的裴小彤说:“记下来。”裴小彤清楚,这是自己这个喽兵的本职工作,抿着嘴忙点了点头。
“戈总,我可不敢看你们的数字,再说钱就是用来花的嘛。该花在哪里,怎么花,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徐总抚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冷笑着说。
“哎,我听达总刚才的意思,不是嫌钱花得太快了吗?”戈一兵故作不解,扬起眉毛,冲着徐爱华嚷嚷。
徐总“咯咯”地轻笑了两声,还是软软的声音,可听起来却是柔中带刚:“花得太快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没听见其他人说。”
“你,你怎么能这么理解呢?”戈一兵螳螂一般挺起了身体,脸憋得通红,“我是说……”
“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都听我说!”达文彬一看他们又都来劲了,不禁烦躁起来,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质问道,“徐总,当时到底差多少?全年预留的费用一共有多少?”
杨明峰机敏地看见徐总冲着自己点了点头,麻利地从面前摊开的几份材料中抽出一页,口齿清晰地大声对达总禀报说:“当时基建部门报上来的预算是四百八十点五万,全年的预留科研费是一千九百二十万。”
他刚说完,无意中看见,裴小彤竟然狠歹歹地瞪了自己一眼,不禁一愣,心说:嘿!你冲我发什么飙呀?领导让我说,我就说呗。工作是工作,咱们同一年来的,有点交情那是另外一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位看似向来乖巧的女孩子,怎么会突然“狰狞”乍现呢。
其实,在达文彬内心里,早就对这两个数字了熟于心,并且耿耿于怀了,否则也不可能处心积虑地在来年要进行管辖权的调整。在这“马拉松”会议进行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很少说话。裁判嘛,就是要公平、公正,给双方以充分展示的机会。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裁判可绝不能听之任之,要是那样,还是个合格的裁判吗?这两个相较悬殊的数据,就是要从经济处的嘴里说出来,那才更具有说服力和杀伤力!此刻,最后的“撒手锏”已经打出来了,该是自己履行职责,拍板定夺的时候了!
再次短暂的僵持之中,达文彬很苦恼的样子,看了看戈一兵,又抬头看看对面的投影,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已经惋惜得无话可说了。
没想徐总还是不依不饶,板着脸,生硬的口气问杨明峰:“小杨,基建处的报告是什么时候打上来的?”
“嗯――”杨明峰快速点击鼠标,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调出那份报告,打在墙壁上,指着投影一角说,“是今年八月份。”
学理工的人干管理有个好处,就是做事、论事、下判断都讲求个依据!证据往大家面前一亮,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假如你有一次说错了,下次谁还敢信你呀。因此,杨明峰在每次开会之前,不管时间多紧,都要把所有的素材精心准备好,用U盘拷贝到公用笔记本计算机里。这个人好用,细心,于是,徐总开会,只要有可能都愿意带上他。当前这个初级阶段,在会上发言暂时还没有杨明峰的份,他就闷头在一边对照材料,琢磨大家说话时的心理状态,体会斗智斗勇的玄机。一个半老徐娘,身后总颠着一个聪明伶俐的小跟班,阿姨心里舒服,帅哥跟着阿姨长见识。
徐总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儿,见达总既然已经把态度挑明了,于是更加嚣张,冷冷地对杨明峰说:“你把今年集团固定资产项目里,新增加的‘高低温试验箱’的数据,调出来说给大家听一听。”
杨明峰又点了几下鼠标,然后拿出播音员读社论时的“范儿”,抑扬顿挫,立场鲜明地念起来:“截止到十一月十五日,集团下属各生产、科研单位,新购置此类设备共计一百一十五套,新增固定资产总值为八百六十九点一三万元……”这下可麻烦了,惨遭这种“抗辩”式讨论问题方式的攻击,不仅是裴小彤,连戈一兵和科研处长都阴沉着脸,偏头白了他好几眼。
裴小彤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实心眼的女孩子。这个大院里昂首阔步走出来的北京妞,别看二本毕业,是托了姐夫的关系才进到远宏来的,可她从心理上,对杨明峰他们那些外地进京的所谓博士、硕士的,还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藐视。今天会前准备时,她原以为真理绝对是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的。啊,这笔钱原来是我们在管的,凭什么你经济处要平白拿了去?这跟强取豪夺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现在,她脑子里也还转不过弯来。看见自己的偶像,技术、管理堪称双绝的戈总,在徐爱华、杨明峰一唱一和穷追不舍的双重攻击下,难堪得脸色煞白,哑口无言,便无端迁怒到杨明峰这个“奸臣”身上,翻着眼睛,恨恨地想:这个家伙,就会拍他们处长的马屁,还有点正义感吗?
达文彬听完杨明峰的“檄文”,也吓了一跳,不禁脱口而出:“啊,这么多啊!”他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的,脑子里立刻反应到,百分之二十是否还是太少了点,早知如此,干脆应该再狠狠心,至少拿走他们百分之二十五!
“戈总,我是不懂技术呀,但据我所知,试验箱应该属于辅助设备是吧?”徐总换上了一副谦虚而平和的姿态,轻声细语地说,“如果这些不十分重要的设备,挤占了有限的科研经费,我觉得可能还是在使用计划上有点问题。”
尽管徐总已经用了“我觉得……可能……还是……有点……”这种纯官话了,可戈一兵还是忍不住要炸了。他脖子上青筋暴跳,扬起手上的黑杆签字笔,对徐总指指戳戳道:“徐总!我也不明白,那就请你告诉我,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我就知道,少了一个环节,科研就进行不下去,产品就生产不出来!”
“好啦,好啦,你看你们,说着说着又来了。”达文彬赶紧出来劝架,勉强挤出笑模样说,“哎呀,多大点的事嘛。你们要是为了工作气病了,我不就抓瞎了?林部长要是找我,我就跟汪书记一起住院去。”他这句话说得大家憋不住,都随着他笑起来了。“今天这个会,时间确实拖得够长的,我看这样,明年暂时让经济处管一年,科研处监督,管不好再拿回来。”
达文彬这么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大家谁不明白,这就叫一锤定音!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偃旗息鼓。于是,大伙不约而同合上笔记本,纷纷站起来准备收队。
杨明峰和刘立新并排走出会议室,听见身后达文彬的声音:“老戈,你辛苦留一下,咱们再聊点别的……”
“呵呵,达总这是要给戈总做思想工作呢。”刘立新手掩着嘴巴,嬉笑着对杨明峰悄悄说。
“哎,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点钱谁管还不都是一样?干吗两位老总这么争来斗去的?”杨明峰更靠近刘立新一些,嘀嘀咕咕地与他耳语。
从第二十二层下到第二十一层,每次都是直接走楼梯,这样更简便快捷。他们俩走进黑黢黢的楼梯间,刘立新站下了,认真地说:“这谁管,差别可大了去了。你看啊,”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咱们经济处,在管理费上,除了总经理自主支配那块资金之外,全都管起来了吧。在生产上,握着‘基础定价’和‘成本核算’权,他们再折腾,也出不了大格。再剩下的就是科研经费这一块了。这一块由于专业性强,一直游离在外面。长期以来,科研处和戈一兵,拿个单子就让达文彬签字,他怕完不成任务,直接影响研发进度,还不能不签。我有一次听他自己念叨说,实际情况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傻子。”
“这下就好了,先从机动费用这一块下手,然后再逐步全面管起来。”杨明峰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点着头说,“这就是权利呀,怪不得他们死把着不肯放呢。”
“除了权利,还有利益纠葛在里面。”刘立新诡秘地眨了眨眼睛,“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回到办公室,杨明峰按照徐总的吩咐,马上拟好了《关于科研费机动部分管理监督的调整规定》给徐总的邮箱里发了过去。不一会儿徐总的回复就过来了,除了不痛不痒改了几个措辞之外,主要是强调,立刻发往集团办公室,由主管经济和经营的张红卫副总经理,还有戈总审阅会签,尽快送到达总手中,批准下发执行。
杨明峰干完了这件大事,重重地吁了一口长气。从柜子底下,掏出烟灰缸,刚点上支烟靠在椅背上还没能享受两口,有封邮件就带着红叹号冒上来了。打开一看,原来是孟凡群发过来的。
孟凡群有个广而告之的癖好,动不动就群发邮件,这次仍不例外,还是处内群发,因此包括徐总,每人都能收到一份。邮件内容涉及杨明峰的一条是,请综合计划组的同志,务必于晚上八点之前,将明年管理费方面的大盘子发给他,他好抓紧时间拟定归属模块的实施细则,提交方案。
杨明峰自打被孟凡群恶搞了一次之后,对他处处小心提防,凡是他发过来的涉及自己的邮件,都要首先细细地琢磨几遍。很明显,孟凡群这次群发邮件的目的,除了要广而告之他对工作已经狂热到废寝忘食的程度这老一套之外,还要表现出一种重中之重的姿态,让同事们也陪着他一起加班。这似乎也有些道理,孟凡群负责的细节实施工作,本身就是在综合计划那个大盘子底下的,让杨明峰提供,也属正常要求。
刘立新显然也收到了,回头对杨明峰说:“前几天,我让你把每个经费项目切块的具体内容分别抠出来,提前给各个对口组发过去,你发了吗?”
“发了,发了,”杨明峰赶紧说,“有的组,具体实施细则都已经做好了,我在处长那里见过。”
“哎,这个小孟……这个,这个,干事忒细了点吧。”刘立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说,“管理费那块儿虽说没有大变化,你还是再给他发一遍吧。”
杨明峰打心里对孟凡群那一套“苦干”型的自我表现方法很不以为然,想到现在还要连累自己帮他“垫背”,就很有些不悦。因此赌气地说:“都给过他一次了,他存没存上是他自己的事情。”
“哎,也别这么说啊,”刘立新心平气和地说,“都是处里的同事,既然他要求了,咱们也是举手之劳嘛。”他错了错眼珠,与杨明峰商量道,“今天晚上我有事,要不你就留下来,陪他辛苦辛苦?”
杨明峰慢腾腾掐灭手里的烟头,重新在柜子底下藏好烟灰缸,才不情愿地答道:“要是大家都像他这样,今天要一次,明天再要一次,咱们哪有时间和精力老伺候着呀,这还有个头吗?”他说着抱起双臂,“我就回复他,咱们这一块没变化算了。”
杨明峰之所以不想惯孟凡群“吃伸手饭”的臭毛病,除了对被他前一次恶意利用耿耿于怀之外,其中还另有原委,无奈还不好意思跟刘立新明说。按照刘立新的简单想法,这项工作杨明峰以前已经在计算机上做过一遍了,原文档找出来,再发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却不知道杨明峰当时有个“小小”的操作失误,就是没有把作业“另存为”。结果,每种费用项目,按照固定的格式套用,做一份,发一份,干了大半天,最后就保存了一块“专项采购经费”的内容。
刘立新敢情现在自己熬出头当上“老大”,很快就忘记做“马仔”的辛苦了。每种费用,连同里面的相关说明,全都要从总框架大文件里仔细一条一条地摘出来。而且,在未正式定稿之前,还不能对一个组,泄露另一个组经费的分配情况。近百页的大文件呀,从头到尾再过一遍,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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