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2)
齐嬷嬷奉命回襄郡侯府取太子妃在娘家的一些物件儿,她果真先是坐轿子去了襄郡侯府,没有多时便出来,然而轿子没有抬往皇宫,却一路故意歪歪绕绕,最后抬进了承淮王府。
路上湿答答的,鞋子踩在上面一串儿的“哒哒哒”声,齐嬷嬷下轿子往朝暮园的书房去时雨又哗啦啦倾盆而下,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须清和静静立在廊庑下,雨帘密布,大雨冲刷不休,他摊开手掌接了些雨水,可是很快水流便从指缝间流走。
今天是念颐嫁给太子后的第二十个白日,他每一日都在计算着,这二十天是他没见到她的日子,亦是他每每到了入夜时分心慌失措的日子。
一旦习惯了将一切玩弄于鼓掌的滋味,便很难再去体会这世上有一桩事,有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牵动你每一个灵魂。一日不见,何止三秋。
须清和在宫中有足够多的内线,哪怕是太子的东宫里也安插诸多人手,是以每一日都会有关于太子妃的消息插上翅膀似的转到他手里。
起初他甚是笃悠,念颐同太子大婚当日果然不曾行周公之礼,原因他明白,太子更明白――须清止不会碰陆漪霜之外任何女人。
念颐和太子的生活除了每天晚上说几句话的交集,应当不会有更多了,是的,是他预料错了。高估了须清止,也低估了念颐。又或者他不曾料到他们会那么容易便熟络起来。
只要听到她冒着日头去给须清止送吃食送各种糕点瓜果,他就恨不得重回到作下决定默认她嫁与太子那一日。一定会有法子的,当时只要想想,再想想,也许会有的……
再后来,他听到了更多让他难以忍受的事情,不单是行为上的,而是他已然能够从只言片语的汇报里猜测出他们实际的关系究竟如何,更有些须清止对念颐不规矩的消息传回来。
哪怕念颐每一回都避开了,可是谁能确保今后。
现下解决太子成了当务之急最要紧一桩事,他等不了了,麒山王那一招奏效太慢,犹如养蛊,过去可以等待,如今却不能够了。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如今皇帝生命岌岌可危,一旦须清止御极升上皇帝之位,他第一二个解决的就是他和麒山王,不是杀也是终生圈禁,一世无法翻身。
杂乱的脚步声夹杂在雨水声中,打乱了须清和的思绪,他抬眸望过去,见是放在念颐身边的齐嬷嬷过来了。
侍女放下伞退下去,齐嬷嬷整了整仪容,对着承淮王行礼,须清和走在齐嬷嬷跟前摆好的椅子上坐下,语声清淡寡傲,“这个时候,你怎生回来了?”
齐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王爷,恭敬道:“回殿下话,这是宫中太子妃顾氏交给奴婢转托于您的书信。”
须清和睇了信封一眼,眸中掠过一丝幽光。
清淡到毫无任何纹饰的信封,确实是念颐的手笔,他接过来抽出信纸细看,结果无非也就三四行字罢了,大意却是――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抬眸道:“没弄错么,她说要见我?”
齐嬷嬷忙接口道:“奴婢不敢编造谎言,若有一句不实,天打雷劈。况且这信是太子妃亲自写好装进信封密封起来,全程都不假他人之手。”
须清和淡淡地“哦”了一下,指尖在信封的边角无意识地摩挲,看齐嬷嬷一眼,“你镇日在太子妃身边,可曾发现太子同她有何不妥之处么。”
齐嬷嬷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有些情景她确实见到过,太子妃如今同太子早已不是新婚时候陌路人的相处模式,再这么发展下去,他们王爷可就真一丁点机会也没有了。太子妃对太子是真好,照顾得体贴有加,太子也不再往漪人殿去,二人可说是“琴瑟和鸣”,就差没有洞房之实。
“回王爷,并没有太多不妥当之处。”齐嬷嬷是人精一样的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要是把知道的那些都一股脑儿说出来,惹恼了殿下,那今日保不齐连皇宫都回不了,就要死在这里了。
雷声轰隆隆炸响,须清和眸光微微沉下去,侧面的轮廓看上去隐约有几分落寞,他调开视线望着漏了水的天幕,问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没有太多不妥当之处,那么另几样不妥之处是什么?”
齐嬷嬷心知自己不举例说个几样,王爷也不会饶过自己,且王爷素来阴晴不定,说假话被发现那就真活不成了,便一头推敲着一头道:“太子妃近来似乎极爱捣鼓药膳,说是对身体有妙不可言的好处,起初太子不太肯吃,不过这两日已经算是接受了。还有,晚上入睡前太子妃与太子会在床上…谈天说地,倒是没有做别的……”
她列举了几个例子,每一个都叫须清和越发沉默。齐嬷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王爷还不曾说她可以走了,正在为难,想询问王爷究竟答不答应太子妃的邀约,就见方元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方元知道事情大体经过,站在边上唤了句殿下,须清和扫了他一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方元便略弯腰过去,听见王爷言简意赅的吩咐,不禁傻眼。
“还愣着做什么,我再见到你的时候相信你已经找出来了。”须清和拢了拢袖[,示意他退下。
方元也是个利索人,既然是王爷的决定,他没什么可置喙的,便直接离开了。齐嬷嬷再次陷入僵局里,心道自己还要再尴尬一会子,蓦地却听见王爷道:“回去同她说,后日午时,棠梨苑。”
齐嬷嬷干脆地应了声“是”,回去的路上却不大想的明白。她眼睛看到的是太子妃同太子越相处越融洽,可太子妃又是为什么要主动约见他们王爷?旧情复燃么?这逻辑不对啊……
回去后齐嬷嬷便将须清和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念颐,念颐听见地点是棠梨苑心中有丝触动。
原来旧时景致到现今的意义只是在无声无息地传达,回不去了。
她以为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原来不是br/>
雨又下了一整夜,念颐早起坐在梳妆台前由宫人梳头,窗外雨声滴答滴答,她往外看,须清止正打窗前经过。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唇角噙上笑意,将支摘窗一推,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眉心却渐至皱起,道:“外头下雨,你怎么穿了这一身,要出去不成?”
念颐抿嘴笑了笑,“等用完午膳我就出去走动走动,成日懒在屋里,已然越长越胖了。”
须清止在外说不胖,过了一会儿走将进来,他仿佛兴致极高,要为她画眉。从妆奁里挑出螺子黛,挑起她的面颊熟练地轻扫起来。
念颐今日却明显显得心不在焉的,往常须清止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他今儿说了三四句,她一句也接不上来,两眼涣散着无神,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态度叫他极不高兴,太子从小就也没有捧人的习惯,念颐一再出神忽视他,他也就拂袖出去了。
他这一走,念颐反倒回过神来,光见到螺子黛横尸躺在那里,却不见太子。海兰道:“您别找了,太子殿下近来繁忙,已经出去了。”
念颐全然没意识到是自己先不理人在先的,低头随意抹了抹唇脂,喜珠几人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姑娘无论嘴上怎么嘴硬,从过去,到现在,心底深处喜欢的人是不会改变的。蓦然就要见面了,想来她的心情很是复杂吧。
今日是与承淮王相约的日子,地点定在棠梨苑。那一处等闲无人过去,只有看门的,却也是懒散之辈,倒是不担心叫人发现。
她们唯一忧心的只有来赴约的承淮王,有时候她们的心情同样一言难尽,就好像人不能轻易否定过去一样,存在即合理,何况承淮王并不是等闲的庸碌之人,顶顶要紧一宗儿,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这一回姑娘瞒着不告诉一定要见面的理由,着实叫人捏一把汗。
念颐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们,心里却不是没有方向,她不是找须清和谈情说爱的,何况宫闱之中私自相见是冒了大风险的,若是叫人发现……罢了,她约莫还从不曾这样倒霉过,想来只要小心翼翼的,把要做的事情解决了,大约就好了。
到得中午,用完了午膳念颐这天也不去水榭书阁里给太子献殷勤了,太子反正自有禾茹会体贴周到嘘寒问暖,说起来,她现在怀疑禾茹给须清止吃的汤药是有问题的。
自打上一回念颐就对须清止身体毒症这一事上了心,她虽说是个半吊子,却是个有点儿小能耐的半吊子,清热解毒还是能做到的。
当时太子身上的毒症并不那么明显,状态还很浅,可是每回念颐喂他吃完药膳他打书阁回来后反而会一日日加重,时候一长,委实叫人能不往那叫禾茹的身上联想。况且叫喜珠却打听回来的消息,禾茹原先并不是宫里的宫女,她是被人塞进来的,然后好巧不巧,就进了东宫,得到了太子的宠信。
这不是很奇怪么?
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长相还那么肖似先太子妃,念颐思来想去,不得不把这些都同须清和联系在一块儿,他这个人,心机颇深,不过只有外表纯善温文,其实是拿来唬人用的。
外头终于没在下雨了,念颐在栏杆前踮脚眺望了一会子,基本可以确定今天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不过准备工作还是要做足的,她早上穿得鲜鲜亮亮的已经往皇后娘娘那里晨醒过了,连太子早晨都见到她那一身衣裳,所以一会子出去就得低调。
房里三个大丫头,都是信得过的,海兰素来稳重,是以穿着太子妃服饰假扮念颐的重担就落到了海兰的肩上,喜珠和采菊仍按照原样,她自己穿着普通宫婢的宫装,撑着把伞独个儿出去了。
棠梨苑位置不在中心轴上,距离东宫并没有那么近,念颐的容貌也是个问题,宫里头有太多人认得她了,不过天色阴沉,她撑把伞倒也不叫人觉得突兀,如此旁人也不晓得谁是谁了。
这个月份,棠梨苑里的梨花都败落光了。
犹记得一年前春日在这里时见到的还是一副繁华茂盛的春景,梨花如雪瓣瓣飘落,现下却全然不是了,唯余下绿色树叶点缀枝桠,倒显得物是人非。
念颐站在外面看着从园墙里攀出来的枝桠,棠梨苑前守门的小内监也看着她。半晌,她把伞合起来靠在门边,就这么走了进去。
那小内监是须清和的人,等候半日终于等来了这尊菩萨,一溜烟追进去道:“您慢着,棠梨苑这样大,直头直脑就这么进去要怎样碰上我们王爷呢――?”
念颐没想那么多,停下来问他,“他到了么?”
内监不敢直视她,垂下手回道:“我们殿下一早便进宫了,我带您过去。”
念颐说好,这小太监也是真有些嗦,嘴巴开开合合没半分的停歇,“……悖我们殿下今儿可是很早便进宫了呢,太子妃还不晓得吧,过去这段时日我们殿下也是时常来这里的,只是,每回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罢了,未免啊,显得寂寥。”
她开始怀疑这小内监的嘴皮子过去是个说相声的了,他这样不住地书,闹得她好不尴尬,不说话不是,说的话又该说什么才好呢?附和么,抑或赞同?
都不合适,她跟须清和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
其实从前也没有,倒是现如今反倒成了亲戚。这事不值当多说,说了心里不对味。
他们走到一座小桥前,念颐环顾四周,她还记得那片梨树林,到底不是春日,没有繁华的梨花雪景。<br/地面是潮湿的,绣鞋踩在被雨水浸湿的泥土表面有种异样的和软,加之空气清新,人的心境不由得开阔起来。
不过越是走,念颐还是有点不自觉的小紧张,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
她都想好了,一会子见到须清和,直接切入主题,早早说完早早结束,否则,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或者是被动的或者是主动的,都是毫无差别。如果变成那样,她必然没有脸再见哥哥,她又何母亲毫无区别,当年的事成谜,她自己的事自己看得透彻,简单的事,还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小内监带领念颐过了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一座小楼出现在眼前,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小楼四个檐角都挂了铜铃,“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整体的风格却十分古朴。
“承淮王呢?”念颐仰头往二楼上探看,“他是不是在上面?”
那小内监贼贼地笑了笑,回道:“奴婢怎么能够知道的那么清楚,究竟在楼上还是楼下,太子妃殿下自己进去瞧瞧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念颐果真推门进去,“吱呀――”的古拙声响传遍这座小楼,她视线还未清晰,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转过头,忽而就被一双手攫住了肩膀。
门窗都关的牢牢的,外头天光本也不亮,屋里面光线更不消说了,念颐起初以为自己是进鬼屋了,猛然被人拉住她唬了一跳,但是只是一抖,很快便反应过来。必然是须清和了。
仿佛是怕惹她不高兴,她没有出声他就自发把手放了下来,低哑的男性嗓音穿过微暗的光线直抵心房,“念颐,你找我么?”
她咽了咽喉咙,原来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足够影响她。
念颐往后偏了偏身子,声音轻细地道:“是……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找你是因为……”
“你以为我以为你是什么意思。”须清和往后抱臂靠在墙上,不甚明晰的光线里也有叫人不可忽视的视线。
念颐垂了垂脑袋,原先明明在腹稿里是义愤填膺的说辞,突而变得难以启齿起来。可是到了这步不能白来,她不是缩头乌龟,该说的还是得说。
便清了清嗓子,声音出口却仍旧嗡嗡喏喏的,“你做的‘好事’……都已经叫我发现了,漪人殿的禾茹,她是你的人,对不对?你让她潜伏在东宫,就是为了无声无息害了太子的命,禾茹生得那么像先太子妃,凡此种种,若说是巧合却没人愿意信的……!”
“禾茹?”须清和念了念这名儿,倒是不曾解释,没有她设想中的跳脚和抵赖,都没有,他只是十分坦然地道:“噢,是我的人。怎么了,你我既然毫无干系,我做什么,需要你来管束么,岂不是个笑话。”
念颐被气得噎住,也是,怨她自己忘记须清和素来是这样一张利嘴,他和她说话也从不相让。
她抿抿唇,忖了忖道:“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很恐怖吗?害死太子,你便能取而代之了?你就是皇帝了?麒山王也不是假的――”
她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经过近日的相处,我发现太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话不多,人很安静,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对亡妻的执念太大,不过,这也正说明他长情不是么?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倒不如与太子处好关系,来日过太太平平的日子……”
她说完了许久他都没出声,念颐怔怔的,不知须清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没有。
墙角的椅子被拉开,他坐上去,眸光衬着昏暗的光线,有种幽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少顷,须清和眉角一哂,嗓音冷冽,“没有你的太平日子,要它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