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XXI(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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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见证着人间的悲欢病苦, 从来都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地方。
深冬的晚上, 即使暖气开放, 温度调得适宜,可身处其中的人, 总能感到一种透入骨头的寒凉。
“医生说你急救措施得当,”向宇拍拍卫修的肩, 安慰道, “别太担心了, 梅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卫修不说话,低垂着头,石雕一般, 定定地看着地板上的一点, 又像是没有焦距, 只余一片虚无怎、怎么回事?我姐呢?”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走廊中隐有回声。汤梓昊人还没到身边,就急吼吼地问了起来,“她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晕倒?”
体能极佳的他, 竟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可见惊惶慌乱。
他通过几个周家的小辈,结识了一些英国当地的橄榄球专业球员, 今晚去参加俱乐部的跨年活动了。哪知道才离开了几个小时,就接到周宅管家的电话,说他姐送医院急救了?!
得不到回答, 汤梓昊更急了,“小姐夫?小――”
他猛地顿住。
他看到小姐夫终于抬起了头,在他的眼底,蕴着一片血红,慑得人心惊肉跳。
“她不会有事的。”卫修重又低下头。紧攥着的拳头,手心被吊坠硌得发疼,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攥得更紧了。
等待的时间,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拖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汤梓昊被向宇拉到一边,简单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蛇?!”汤梓昊瞪着他,“向宓呢?”
“亚当已经扁了,被三哥一脚……宓宓,呃,”向宇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混乱,“宓宓好像还在家里?……哎小老弟,你干嘛去?”
汤梓昊盯着向宇拉住自己的手,少年略带稚气的脸庞上满是阴霾,“不弄死她,还留着她跨年吗?”
“哎你……”
向宇正要解释,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
“喂,斯图亚特,宓宓呢?”他倒吸一口气,“――被带走了?被谁带走了?”
对方又说了几句,他挂上电话时,面上闪过各种复杂神色,最终一咬牙,走到卫修身前。
“三哥……你、你把宓宓带到哪里去了?”
没有得到回答。
向宇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刚才事发突然,他追在向宓身后,也上了楼。瞥见地板上那条脑袋扁成一片的“亚当”,和正做急救的卫修,他立刻看向向宓。
向宓捂着嘴巴,一脸惊惶地缩在一边,感受到他的目光,辩解道,“我不知道亚当怎么会醒了!我每天都查看几遍状况,它都好好儿的睡着――刚才发现它不在,我马上就出来找了!”
她的视线扫过一动不动的亚当,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我养了它五年了,它很乖的,没有毒,也从来不攻击人……我不知道梅姐姐会这么害怕它啊……”
所幸为了年事已高的周瑾,周宅里常驻着家庭医生,而急救车也很快呼啸着到来。
没人再顾得上向宓,直到现在。
向宇看了一眼急救室紧闭着的门,张了张口,又闭上。
尽管他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场意外,可在这个关头上,他不敢为向宓说情。他怕说了,只会让她下场更惨。
走廊的这一端,一片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住了。
周艺夫妇去参加跨年音乐会,直到音乐会结束,打开手机,才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正好听见医生在向卫修解释。
“是心率过速引发的惊厥,目前体征已经稳定了,只是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做几项更全面的检查……”
卫修根本顾不上跟舅舅打招呼,征得医生的许可,几乎是一阵风一样冲到了病床前。
对上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眸,他像是一直强提着的那口气蓦地被抽空,一下子瘫坐在床前。
“你吓死我了……宝贝你真的吓死我了……”他声音哽咽,不住地亲吻着她的手。
眼泪滴落在手背上,是温热的。
梅衫衫神智还有些迷蒙,心口的钝痛并未完全散去,又像是被他的泪水灼痛,忍不住轻喘了一下。
卫修立刻抬头,红着眼睛,紧张道,“怎么了?宝贝怎么了?”
“我没事,”梅衫衫轻笑,摸摸他还带着泪痕的脸,“倒是我的大卫宝宝,怎么又哭了?”
卫修熟门熟路,把脸往她柔软的胸口一埋,闷闷道,“胡说!没哭!”
其他人早已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剩汤梓昊还杵在门口,隔空接收到姐姐的眼神,也不情不愿地退出去了。
周艺夫妇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沉默不语。
这桩意外,实在太意外了。
向澜毕竟担心侄女,“那阿修也不能就这么把人给带走了啊?到底弄到哪里去了?他想干什么?”<br/“阿修他……”周艺也说不出外甥有分寸之类的话。
这好在是衫衫人没事,要是有点什么不好……
怕是要去泰晤士河底捞向宓了。
“还是先跟妈说一声吧,”周艺道,“妈也很担心,要不是我劝阻,她都要亲自来医院了。宓宓的事情……宓宓的事情,也先请示她一下吧。”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管得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那除了衫衫,可能也只有周瑾了>
窗外,伦敦眼犹如一个巨大的光环,将泰晤士河映照得如梦如幻。伴随着砰砰的爆裂声,天际被绚烂的烟花点亮,姹紫嫣红,异彩纷呈。
这是一个不眠夜――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准备送走这一年,迎来新一年的新希望。
这一切热闹,都与卫修无关。他只愿守在床边,握着梅衫衫温热的手,才能心安。
她睡得不算安稳,心率图表如同过山车一样,几次惊悸着醒来,在卫修的安抚下才再次睡去。拂晓时分,又忽然发起了热。
她的肌肤滚烫,小脸烧得通红,眉头不安地蹙着,呼吸短促,就连呼出的气都烫得灼人。
卫修被几个护士强拉到一边,看着医生正要用药,又被急匆匆赶来的一个护士打断,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医生手顿住,皱起了眉头。
“这位病人的家属呢?”
“我是她未婚夫!”
“我是她弟弟!”
两道回答同时响起,医生来回看看他们俩,觉得这两个东方人……怎么看着好像都没成年的样子?
不过这个既然是未婚夫,医生决定跟成年人谈。
“刚刚出来的血液化验结果显示,这位女士受孕一周……”
卫修倏然张大了眼睛,险些没听清医生后面的话这很幸运,我得说,一周差不多是能检测出受孕的最早时间,这让我们能及时调整治疗方案,避开孕妇禁忌的药物。建议尽量采用物理降温……”
“会有危险吗?”卫修的目光凝视着病床上的人,眉心蹙成一团,“她看起来那么难受……”
医生解释:“病人曾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抵抗力低下,有一定几率会并发感染性心内膜炎。我们会持续观察,最严重的情况,可能会需要再次手术。”
这是医院在新的一年,检查出来的第一个新生命,然而孩子年轻的父亲,显然来不及体会初为人父的喜悦。医生不禁有些同情。
汤梓昊毕竟年纪阅历尚浅,一下子六神无主,下意识看向小姐夫。
卫修的身体晃了晃,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救她。如果……不用管别的,一定要救她。”
“我们会尽力确保母子平安……”
医生话说到一半,被他的眸中不见底的黑沉慑住。
“我说救她,”卫修的声音很轻,像是虚浮在真空中,“我要她平安,别的,都是次要的。”
医生默了默。
“我们会尽力。”他说/>
上午,周伯风尘仆仆地赶到。
加勒比海的阳光下,他明显黑了几个色号。任谁在度假半途被急召,都不会太乐意,只是他一来习惯了处理突发危机,二来也是真切地为卫修和梅衫衫担忧,二话不说地立刻赶了回来。
卫修待在医院里,半步不肯离开。周伯和他说了几句话,又被周瑾叫了过去。
周艺夫妇和向宇也在。
周瑾面色凝重,周艺的表情与母亲如出一辙,而他身旁的向澜,更是格外不安。
至于向宇……向少爷顺风顺水的人生,从来没面对过如此严重的危机,已然是过载当机了。
家里即将多出一个新生命,还是早逝的周芷的后代,放在任何时候,都值得全家欢欣鼓舞。
可孩子的母亲却在周宅出了事,情况未卜。是意外,还是人为?
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哪一样,以卫修对梅衫衫的重视,他都不会放过向宓――不,他其实已经动手了,向宓至今下落不明。
沉默半晌,周瑾终于开口。
“那孩子信任你,”她对周伯道,“你稍微劝他一二,报复的方式有很多,不要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妈!”
向澜惊呼出声。
合着老太太的意思,是阿修拿向宓出气没关系,只要别把人给弄死了?!
“我想,这事也不是宓宓故意的,蛇毕竟是畜生,哪能控制那么好?她发现不对,也没有藏着掖着,不是马上去找,还求助了吗?做坏事的人,哪能那么坦荡?”
她急急辩解,“宓宓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二哥家家教严格,他和二嫂都是柔善人,宓宓不可能是那种恶毒的孩子……”
周瑾嗤了一声,“好竹出歹笋的例子,还少了吗?”
她的一双利眼看向向澜,看得她浑身一凛。蛇是畜生,怨不得蛇,那人也是畜生吗?”
“她不知道那个赵树元会丧心病狂,想把衫衫的心血毁于一旦;她也不知道,那条蛇会窜进阿修的房间,差点要了衫衫的命。”
她再问:“她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活着干嘛?吃白饭吗?”
向澜想说,您就是偏心小女儿,也偏心这个幼年失祜的外孙,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为他兜着。
然而周瑾威严的气场,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嗫嗫半晌,只能弱声抗议,“可是没有证据,就给人定罪……”
“证据的话,”周伯插话,“少爷已经在让人搜查周宅上下了。当然,如果您担心少爷栽赃,周女士也派了人手,您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派个人去盯着。”
他看着向澜,礼貌地微笑,“没有不留破绽的罪行,是意外还是人为,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向澜还想争辩,“可是查清楚之前,总得把宓宓放回来吧?不然我二哥二嫂那边……”
周瑾直接道:“那你跟阿修说去吧。人在他手里,我又放不了,你跟我争有什么用?”
活了快有一个世纪了,什么样的魑魅魍魉,她没见过?
像向宓这样,以阳光坦荡伪装恶意,自以为不留把柄,这种小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
亲情面子,活在这世间上,人人都有诸多顾忌,瞻前顾后,在没有铁证之前,不敢贸然行动,即便手握铁证,也往往为了顾全大局,而后退一步。
然而这“人人”里,不包括卫修。
卫三少骄纵跋扈的名声,不是白来的。他从来都不知道“顾忌”二字该怎么写,在涉及到梅衫衫的事情上,更是半分情面都不会讲。
“她把那条蛇带进了周宅,”他看着向澜,“我不管她是什么意图、有没有意图,她吓着我的衫衫了,她就得付出代价。就算是十倍,百倍,她也弥补不了衫衫遭受的痛苦。”
向澜铩羽而归,气得跟周艺抱怨,这个外甥算是白疼了。
周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是你怀着孕,受了惊吓,险些一尸两命……任何相关的人,我都想活剐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丈夫素来温和,鲜少流露出这样的狠厉。向澜心惊肉跳之余,又奇异地仿佛有些懂了卫修的心态>
到了次日凌晨,梅衫衫的发热总算降了下来。
短短一日,卫修就像是瘦了一圈,眼底黑沉,光洁的下巴上也长出了杂乱的短茬。包括汤梓昊在内的任何人想要替班,他都不肯,只固执地守在床边。
衫衫每次醒来,睁开眼睛,目光仍迷蒙着,都会下意识地搜寻他的身影,在看到他时,明显安定不少。他怕她看不到他,会着急发慌。
物理降温,要持续地擦身换衣,他也不假手他人,从一开始的笨拙,到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照顾她。
梅衫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嗓音嘶哑得厉害。
“我家卫小鸭,怎么一夜之间长大了?很有落魄艺术家的气质了……”
卫修同样嘶哑着声音,故意用胡茬蹭了蹭她,“我本来就很大!”
梅衫衫笑,想躲,又没力气,只能小声抱怨,“好扎……”
她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血色,铺陈满枕的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愈发楚楚可怜。卫修在她身边侧躺下,抱住她。
“衫衫……”
她的体温终于不再灼人,而是人体独有的怡人温暖,格外让人眷恋。他倦意上头,眼皮如有千斤重,含糊地喃喃,“我们要有宝宝了……”
“嗯?”
梅衫衫愣了愣,方才想起自己昏昏沉沉时,好像是听医生这样说过。只是她脑中像是有浓雾翻搅,迟滞的思维无法处理这个惊人的信息。
“天哪!卫静静,”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你还挺牛的嘛!不声不响的,居然一次就中奖了?哎呀,我们家除了大卫宝宝,又要多一个宝宝了……”
揶揄没有得到回应,胸前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低头一看,他靠在她胸口上,已然合眼睡着了。
她抚过他眼底的黑青,怜惜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我会快点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有个健康漂亮的宝宝,最好跟爸爸一样漂亮/>
到了第三天,伯爵夫人终于听到了风声,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丧母之痛的打击下,她形容消瘦,好容易找到的侄女又出了事,她更是出离愤怒。
“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当着周家人的面,激动道,“依我看,你出院后就到我的庄园来休养吧!那边空气好,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会有蛇,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
那只“苍蝇”,显然意有所指。这是在抗议,周家没有照顾好她的侄女。
众人对伯爵夫人的印象,大抵是冲动急性子,饱受焦虑症的困扰,令她甚至略显得有些神经质。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伶牙俐齿,言辞带刺的一面。
卫修说:“姑姑你别急,有苍蝇,拍死就是了。重要的是衫衫的身体――哦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衫衫怀孕了。”
“我的上帝!”
伯爵夫人捂住嘴巴,眸中满是狂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多久了?……噢!”
见梅衫衫面露羞涩,她反应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揶揄,“好吧,我问的太多了。”
梅衫衫更是窘得满面通红。
时间太短,知道了多久……就可以推测出她和卫修的私密生活了啊!
伯爵夫人扫了眼梅衫衫的无名指,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那颗蓝钻,不论大小,还是色彩,都是世间难寻的。
戒指的好坏虽然不代表一切,但能看得出,挑戒指的人是否有用心。卫修的这份用心,她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
她又和梅衫衫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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