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2)

第十张照片,他拍下了尤雪珍的校园。

那天是她毕业的大日子,不过他没有着急去学校为她庆祝,他想,她应该很需要时间和老师同学朋友各种合影道别吧,所以他算着时间快到尾声时才来到她的学校。

尤雪珍穿着黑色的毕业服,戴着小方帽,看到他来,她把头上的方帽取下来戴到他头上,鼓励他说,总有一天你也会戴上它的。然后拉着他笑逐颜开地来了一张自拍。

操场上人山人海,大家都忙着互相合影,还有很多同学的家长不远万里赶来见证自己孩子毕业的这一刻,两人自拍的时候后方就有一对母女入了镜。尤雪珍看见之后,伸手按下快门的表情显得有一些落寞。

而他一直在镜头里看着她的脸,自然没有错过这细微的表情。她似乎怕他多想,赶紧说我没有不开心啊,上午已经和爸爸妈妈视频通话过了,他们也很高兴。他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追问,心里对于这一状况其实早有预感。所以,他不止自己前来,还叫上了另外一个人一起来为尤雪珍庆祝。

当尤雪珍看到孟爸爸捧着花出现在操场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孟爸爸笑着说祝我们珍珍毕业快乐,然后挤进尤雪珍和孟仕龙的镜头中,将尤雪珍夹在正当中。

“三、二、一……”

孟仕龙举着胶片机,三张笑得傻气的脸就这么永恒地映在底片中。

第十一张照片,是一架飞机飞过天边的航迹云。

那架飞机是从西荣飞往京崎的航班,而搭乘那辆飞机的人,自然就是叶渐白。

因为公司在京崎,除了入职之外还有很多生活方面的细节要提前安排,所以他在毕业典礼结束没几天后就决定离开。

飞的那天,孟仕龙开着车和尤雪珍去叶渐白公寓接上人,将他送到机场。一路上孟仕龙没怎么说话,听那两人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心头不自觉就松口气,又有些很轻微的失落。到机场之后,他借口找地方停车,让尤雪珍先送叶渐白去值机。

他开着车,在地下停车场兜了好几圈,才开进并不难找的停车位,熄火按电梯去航站楼和那两人汇合。他卡的时间很准,到达航站楼时,叶渐白已经过了安检口。

他刻意没有等他,这让孟仕龙一点不意外,他也没觉得有必要和他再当面告别,该说的话早在很早之前都已经说过了。

只不过,叶渐白还是托尤雪珍转告了一句谢谢今天开车来送他。

两人又去了机场的咖啡馆,坐在老位置等叶渐白的飞机平安起飞。当晴空里载着叶渐白的飞机,又或许并不是他的飞机从天际划过时,尤雪珍注视着留下的那一长串航迹云,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说,再见。

第十二张照片,他特地飞去了港岛拍。

当然,并不是为了拍照特地飞去的,而是为了庆祝尤雪珍毕业的毕业旅行。她已经进行了一次毕业旅行,是和袁婧还有一帮同系的同学去的海岛,不过在旅行的尾声没有飞回西荣,定了去港岛的机票,而他从西荣出发,去港岛和她汇合,延续专属于两个人的毕业旅行。

两个人下了飞机立刻赶往油麻地的旧公寓,阿婆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等他们。她没能像孟爸一样在尤雪珍毕业之际当面为她庆祝,时日虽然迟了一些,现在为尤雪珍庆祝也不晚。

只是尤雪珍没有想到,除了这满桌的菜,阿婆还特地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她。

是一件亲手缝的毕业黑袍。

毕业那天,孟仕龙把尤雪珍的照片分享给阿婆,她直夸那衣服衬得尤雪珍特别好看。不过那衣服是学校统一分发的,只能穿那么一天。阿婆觉得可惜,明明是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衣服,居然只能穿一天。

于是,她想给尤雪珍做一件毕业黑袍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尤雪珍看到黑袍的刹那间,鼻头就开始发酸。

她扭头埋进孟仕龙怀里,不想让阿婆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孟仕龙摸摸她的脑袋,等她平复情绪。她很快再次抬头,把黑袍推给阿婆撒娇,说阿婆已经看过她穿黑袍的样子,她却没看过阿婆穿黑袍的样子,想让阿婆穿上看看。

阿婆也玩心四起,跟着说穿上要是比你好看你可别嫉妒阿婆。尤雪珍机智地把孟仕龙推到风口浪尖,说那要问他到底谁更好看一点。

孟仕龙举双手投降,说谁最漂亮不好说,但我穿上一定最丑。

阿婆和尤雪珍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最后,孟仕龙单独给阿婆来了一张个人写真,她穿着亲手缝制的毕业黑袍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转头看着屋内的灵堂,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又像是在问某个人,她这样漂不漂亮?

第十三张照片,他拍下了一栋大角咀的唐楼。

往上数六层,那是他从前住过的家。

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如果不是尤雪珍想要看看他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他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也没什么特殊的不愿意再来的理由,只是渐渐觉得这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房子还是老样子,和记忆里相比没什么变化。说实话,在西荣住了四年,他的房间比唐楼公寓的客厅还大,如果这个时候再让他回来住原来的家,恐怕已经不能习惯了。

只是仰头看见那个熟悉的窗台,本以为不会再有的,某种很淡的怀念的情绪涌上来。

尤雪珍晃晃他的手,问要不要上楼看看,说不定会碰上现在住在里面的人出来倒垃圾呢?

不过生活不是电视剧,当然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他们走到八楼时,别说人了,连野猫都没碰到一只。

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时,很突然地,他想到了老豆坐在《胭脂扣》海报下发呆的背影。

突然间,一个很徒劳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店结账过的小票,在翻过来的背面,用尤雪珍带在身上的眉笔写下了目前西荣的住址,然后塞到了门口的地垫下面藏好。

掀开地垫的时候他有一瞬的恍惚,因为总有个人喜欢放一把备用钥匙在那里,而现在地垫下面空荡荡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个喜欢把钥匙放在那里的女人早已经不在了。

可是,如果她的魂魄真的能像如花一样返回人间,掀开地垫找不到钥匙也没有关系。

尤雪珍看不懂他的操作,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笑笑,含糊其辞道,我放一把新的钥匙在这里。

第十四张照片,他拍下的是两碗公仔面的照片,食物被放在窗边,后景是夕阳下的海岸。

这一天他带着尤雪珍去了他曾经的高中。时值暑假,学校关着大门,两人进不去,只能沿着围墙外绕了一圈。尤雪珍一直好奇地往里张望,虽然只能看见教学楼耸立的脑袋,不过也能想象穿着高中制服的孟仕龙曾坐在其中某一间教室。

高中对面就是一处小公园,他们绕累了,最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尤雪珍忍不住问孟仕龙他们现在坐着的长椅他从前有没有来坐过,如果有是一个人还是有和女孩子一起坐,不许撒谎。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坦白交代自己其实没怎么来过这片公园。学校基本下午五点就放学了,天还很亮,时间还有很多,他会骑车二十分钟去海边看日落。

尤雪珍狠狠地卧槽了一声,说我们还有晚自习……

他哈哈一笑。

她继续追问,你去海边是一个人还是和谁?

他想了想,说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打完球散步绕去海边,路上有一家小店的猪扒包很好吃。

尤雪珍兴起,拉着他说那我们就走一遍这个路线吧,我也想吃那个猪扒包!

他有些遗憾地表示,走一遍路线是可以,但是猪扒包已经关店了。

尤雪珍扁扁嘴,他又说,不过上次拿谷歌查过,那家店原来的地址换成了茶餐厅,我们可以去那里吃晚餐,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她又精神振奋起来,说好不好吃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去吃。

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吃更多更多你没吃过我也没吃过的东西,她信誓旦旦地这么说。

第十五张照片,来自港岛的一场暴雨。

他们吃完茶餐厅出来,又绕着海岸线转了好几圈。上一秒夜空还能看见白云的痕迹,下一秒白云化身乌云,迅猛的暴雨兜头而至。

他想脱衣服给尤雪珍挡雨,但身上只有一件T恤,脱了就是半裸奔……比较影响市容,不太方便,只能最快速度地牵起她的手往遮挡的地方跑。不一会儿,他们又跑回了刚才的茶餐厅,在屋檐下等雨停。

两个人多少还是淋湿了一点,但尤雪珍浑不在意,着迷地注视着街景。霓虹灯牌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更鲜亮,并不平整的路面上汇聚了好几摊积水,映出朦胧的灯晕,好似地下也存在着和地上一模一样的世界,只不过只有在雨后,人们才能看到它。

尤雪珍喃喃地感叹好美,回过神时情不自禁地就要走到雨里。

孟仕龙急忙拉住人,却被她反手拉住,两个人一起跌进雨幕中。衬着背后一条五光十色的霓虹长街,她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就来个雨中散步吧!

他无奈,提醒她会感冒,但尤雪珍置若罔闻,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沿街走下去。坡道沿路遇到便利店,他说要去买把伞,她不要,很自得其乐地坚持要在雨里继续走下去。

比起感冒生病,他觉得再破坏尤雪珍这一刻的好兴致反而更严重,于是没有再扫兴,配合地从口袋里掏出有线耳机,一人一边,在雨中听歌漫步。

那一个夜晚,他数着他们经过的霓虹灯牌,一百三十一块,一直走到清晨,霓虹灯都熄灭为止。

最后一张照片,他拍了太平山。

是旅行的最后一天,他和尤雪珍两个人单独又爬了一趟太平山。不过用爬山来形容似乎不太合适,毕竟他们是舒舒服服坐缆车上的山。

这一天缆车人不多,他们坐到最后一排,注视着日落。天空没有一朵云,显得比往日更辽阔,慢慢上升的高度逐渐将密集耸立的高楼拉下去,世界开始变得轻盈,能看见正在分层的夕阳:最上层的蓝色,中间的青,到接近天际线的橙黄。被挡住的道路,被挡住的楼,被挡住的故事,都平静地流淌在他们看不见的世界线里,而夕阳给予每一个抬头的人以注视。

他拿出相机,和尤雪珍衬着这一幕天地布景,拍下了他们的合照。她笑着,他揽住她的肩头,两个人依靠在一起,非常普通的一张照片,所以他想不必要放进作品集,留下来珍藏更好吧。

没有犹豫,孟仕龙将这张合照从作品集里摘了出来,单独买了一个相框保存,放在阿婆油麻地的那间旧公寓,和那张三人合照并列在一起。

照片背面,阿婆替他们写下了另一行小字,就像她曾经写在旁边那张合照里的那样1/3,摄于太平山。

至于剩下的十五张照片,全部用作了作品集。提交作品集的名字时,他思索许久,最终在文件名上打下四个字:

《霓虹天气全文完--------------

故事到这里就彻底完结啦!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全订的铁子们赏光给打个分嘛@.@那我们就下个故事再见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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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的蓝色时刻》文案:

陶茹之多年后重游濑户内海,只不过多年前和家人,现在是和男友。

男友拉着她参观当地的心脏音博物馆,迄今数万旅客的心跳被录制成碟,储存在馆内。在这其中,陶茹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取下这张碟,背着男友进入视听室,戴上耳机。

落地窗外,大海风平浪静,暗涌在水底,也在她耳朵里。

碟里夹了张纸片,黑笔写着一行小字――

“陶茹之,这是我想你时的心跳。”

他总不肯叫她姐姐,和多年前刚来家里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