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大结局) (3)(2/2)
所以这一场戏,假假真真,旁人是看不出的。
如果国师有眼线在京城,他不可能听不到这个消息。
如果宁儿还肯关心京城的事,还肯关心我的事,这件事便迟早会传到她的耳中去!
如今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余下的事情就只能拜托给命运了。
我曾经把很多人关进过刑部大牢,但我自己住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在狱中的那几个月,我想了很多。
如果宁儿已经躲到十分偏远的地方去,很可能一年半载都听不到外面的消息。
如果那样,等她回京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连尸骨都凑不全了。
当然,我更担心的是,即使她知道了我获罪下狱的消息,也未必肯回来看一眼!
她肯回来才叫奇怪呢。她已恨极了我,不肯回来,完全在情理之中。
如果她不回来……
不回来也罢了。
她多半会寻一个幽静之处隐居,或者找一处民风淳朴之地住下,毕竟那样的生活一直是她所向往的。
她会活得很轻松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渐渐地忘记我和我所带给她的痛苦;她会逐渐恢复她活泼开朗的个性,重新变回那个灵动俏皮的小丫头,奔跑在田野间、山林里,洒下一路笑语欢声……
那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
只是那样的美好,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是个注定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人,死在牢狱之中,未尝不是我最好的结局。
我今生作孽太多,生前多受些苦楚,或许稍能偿还一二。
没有她的地方,对我而言都是炼狱;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相比内心的苦楚,这牢狱之中的刑罚其实也并不十分难以忍受。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眼看已到了年底,京城里依然没有她的消息。
段御铖放出去的消息,是说开春问斩。如果到时候她依然不回来……
我不愿再想下去。
段御铖是不会真杀我的,可是如果她到那时还不回来,我便是活着,又与死人何异?
秦彦对我说,越是习惯忍气吞声的女人,最后离开的时候便越是决绝。
言下之意,是劝我不必再等下去了。
没有人相信她会回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住在狱中,不仅仅是为了唱苦情戏骗她回来,更是为了用身体上的痛苦,来掩盖心里的空寂和凄楚。
无法想象,如果她不回来,我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柔嘉常带盼儿进来看我,可我越来越不愿见到那个孩子了。
孩子是宁儿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她曾说过盼儿生得像我,可她不知道,那孩子顽皮的时候、耍小脾气的时候、玩闹的时候,那双眼睛顾盼神飞,根本就是一个缩小的她。
她当初肯为了这个孩子而拼上大半条命,如今却也毫不留恋地舍下了。
可以想见,她是不会心软的了。
眼看离春节只剩几天,段御铖开始经常过来看我,却不常说话,每次都只对着我长吁短叹。
我知道他的意思。在把我关进来之前他就说过,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这种人,是注定要众叛亲离的。如今连宁儿都抛弃了我,我不是可怜虫是什么?
唯有一个孩子是血脉相连的。可是等他长大,问起他母亲的时候,我该如何回答?
年关将近,我的心里也已渐渐地绝断了希望。
她若有心,即使住得再远,也该回来了。
也罢了。我一直奢望她会回来,可我何曾给她留过什么好的念想?她没有亲手在我身上砍几刀,已经是极善良仁慈的了!
腊月底,我已经开始设想不久之后被拖上刑场的场景。
偏偏这时候,她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于是我的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连这阴冷潮湿的牢笼,似乎也生出了融融的暖意。
我看到了她难掩的疲惫和惶急,也看到了她眼中隐忍的痛楚。
所以,她毕竟还是念着我的,对吗?
或许她的心里还有不甘,但我不管那些。只要她回来,我的余生是决计不会再放开她的了。
我离了那牢笼,抱起她,如同抱起一件稀世珍宝。
在此之前,我曾经为了种种可笑的理由弃她于不顾,曾经无数次伤她害她,等到伤害既成之后又追悔莫及黯然神伤……
难道以后还要继续那样愚蠢下去吗?
自然是不会的。我的余生之中,已经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更重要了!
京城里的杂事一向不少,段御铖又喜欢把那些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推到我身上来。所以我思来想去,这京城,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答应宁儿的事,一直拖到如今,难道还要继续拖下去吗?
受了那么多苦楚和煎熬,也该轮到我们逍遥自在了!
逃脱了上元节宴的重重陷阱,带着我的妻儿远离京城之后,我才知这世上竟有那么多的乐趣。
原来脱去名缰利锁之后,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可以是诗意而美好的。
至此,我才终于愿意相信命运待我不薄。
半世坎坷,终于还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
只因有她,我曾以为注定会惨淡收场的今生,竟已奇迹般地满全了!
我的宁儿,我何德何能,竟得以有你相伴?
回复(1)
番外之段御铖篇――落落曾经居浪子(1)
残冬未尽,太和殿上的这把椅子依然冷得刺骨。
真不知道这样一把寂寞的椅子,有什么可争的。
我倒是巴不得把它让出去,却不知道该让给谁。
先前在戏楼听戏,那些袅袅娜娜的坤伶们捏着身段,柔柔地唱着“何苦生在帝王家”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那一日,我坐在了这把椅子上,才忽然懂得了那些戏词之中的辛酸。
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这一世的身不由己。
在这把椅子上坐久了,我竟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可以纵情诗酒、醉眠花楼的浪子。
在宫中的时候,我不敢发这样的感慨。
因为每每说起此事,那些端丽高贵的妃嫔们总是掩口而笑,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事实或许确实如此。<b在天下人看来,我实在算得上是上天的宠儿。
因为年纪幼小,我幸运地躲过了那场夺嫡之战,幸运地在夹缝之中长大成人,然后又幸运地捡了一把龙椅来坐。
从始至终,我似乎一直没有如何努力。
甚至直到如今,高坐在殿上的我,也从不肯在朝政上下太多工夫。
所以,如今这个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天下,只能说是上天的恩赐了。
登基以来,我听惯了种种阿谀颂圣之辞,却从无一人肯说,我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或许,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吧?
可是,还能如何好呢?
天下太平,无灾无难,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我大展身手的。
至于那些小事,难道朝臣们会做不好吗?
如果连小事都做不好,我养着他们做什么?我总不能为了表现我的勤政爱民,拼命把下头的那些小事揽过来亲力亲为吧?
这实在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情。
这一日我又误了早朝,在一个偏妃的住处睡到了日上三竿。
毫无悬念地,皇后又带着一群宫女和嬷嬷们,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说到这个皇后,我便不得不提那个不负责任地丢下江山逃跑了的臭小子。
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十七岁,我十六岁。
论辈分,我是他正儿八经的亲叔叔,可是他只肯叫我“段御铖”。
无所谓,只要我知道他是我的大侄子就好了。
他跟我不一样。我是个只会吃酒赌钱玩女人的浪子,他却满心里只想着夺回天下、恢复正统。
我虽不解,却敬佩他。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我陪着他在朝中收买人心、在各地招兵买马,陪着他扬名立威,陪着他建功立业。
短短五年,他便将那“那老贼”煞费苦心地铸造起来的一切腐蚀得千疮百孔。
推倒那小傻子之后,他夺回天下,稳坐龙庭,似乎已是顺理成章。
谁知到了这个份上,他却忽然撂了挑子,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了我!
甩给我就罢了,他竟连个王爷都不肯做,留下一封书信,便带着老婆孩子逃出了京城!
哼,可别以为他心里还有什么伟大的事业!他丢下江山,丢下亲叔叔一个人在京城不管,只是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
我段家怎么会出了个那样的败类!这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若做了王爷,甚至做了皇帝,想要漂亮可爱的女人,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他竟然为了一个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的女人,连他苦心孤诣经营了多年的朝廷都丢下了!
每每想起他,我便恨得牙根疼。
而想起他给我选的这个皇后的时候,我又怕得脑仁疼。
平心而论,这个皇后生得很好看,甚至比那个拐走了我侄子的病秧子更清丽几分。
可是好看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呆板的木头美人罢了。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懂得我那个任性的侄子了。
天下的好女子那么多,有几个是真正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动的?
这些女人,一行一动都是由专门的教引嬷嬷教导出来的,骨子里更是早已被《女则》《女训》《列女传》这类陈词滥调给熏染得面目全非,有哪个敢以真面目示人?
只有那个刁钻放诞的小丫头!
也难怪那臭小子肯为她放弃江山,如果是我……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气苦不堪,却依然恭谨有礼的皇后,我的心中一阵烦躁。
我宁可她大吵大闹一番,宁可她砸了这处宫殿里的摆设,宁可她叫人把我的衣裳丢出去,让我大大出糗!
至少那样,我才可以相信我枕边的女子,是一个活着的人……
那终究只是我的奢望罢了。
老生常谈地奉上一番劝谏之后,皇后依然低眉顺眼,亲自帮我换上了朝服,便要送我往上书房去。
我只得唯唯应着。离了她的视线之后,我便把那身笨重的明黄色袍服脱了下来。
上书房,我是不去的。
朝臣都是臭小子留下来的栋梁之臣,忠心和才能都是靠得住的,我何必去多管闲事?
有那点时间,我还不如出宫去喝一杯花酒,打发一下这寂寥的时光!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
我叫上一个忠心的小太监,便悄悄地出了宫门。
宫门之外,似乎连空气都是清冽的。
终于逃出那座金顶牢笼,我的心情大好。
先前当王爷的时候,我总以为出门几步都有人跟着是一件很烦人的事;直到做了皇帝,我才知道可以“出门”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他们说,一个正常的皇帝,或许是一生都不必出宫门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险些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出宫门?难道要困死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吗?
如果那样,我宁可挂印出走。这皇帝,谁想当叫谁去当好了!
看看已甩掉了侍卫,我一面抱怨宫中生活的枯燥乏味,一面四下东张西望,无论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无比。
久违了的人间烟火,久违了的自由自在!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游,看看那边小摊上的香粉荷包,在茅草搭成的小亭子里喝一杯又酸又苦的茶水,忽觉人生至味,也不过如此。
转眼到了傍晚,小太监一叠声地催我回宫,可是我却越发迈不动步。
回宫?那多无趣?离此二里之外,便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我好容易出宫一趟,怎可错过!
番外之段御铖篇――落落曾经居浪子(2)
正当蝶梦楼最热闹的时分,满楼红袖,燕舞莺歌。
我熟门熟路地上了楼,顿觉身心舒畅,连脚下都轻快起来。
但我很快就产生了新的烦恼。
因为鸨母是认识我的,此次我来,她显然大为慌张。
这实在是一件咄咄怪事。我还是那个我,当王爷和当皇帝,有什么区别么?难道当王爷的时候可以眠花宿柳,当了皇帝就一概不许了不成?
简直可恶!
酒菜倒是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可是没有佳人相伴,这酒菜有什么趣味?
我再三催问之下,鸨母终于替我寻了几个女孩子过来,却仍是不肯陪我喝酒,只敢在桌旁侍奉,隔着一张桌子唱些幽幽怨怨的小曲,听来也没什么趣处。
我的心里,不由得越发烦闷起来。
当皇帝,简直是一桩太亏本的买卖!半点儿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连这最后的一点乐趣,居然也都给我剥夺了!
不行,我还是要想个法子把那个臭小子捉回京城来!这个皇帝,我若再当下去,非发疯不可!
这样想着,花酒也变成了闷酒。我自斟自饮,等到酒水已冷,也没能找到什么有趣的消遣。
难道今夜注定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想,再这样寂寞下去,我大概也要效仿古时候的昏君,乘船南下,到江南去渔色了。
到了后半夜,我终于坐不住,推桌而起,预备摆驾回宫。
恰在这时,忽闻佩环声响,似乎有女子走过来了。
我起先并不在意,直到珠帘动处,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段极美,举手投足,仪态万千。
白纱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却没有遮住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我,眉眼微弯,似乎是在笑的。
我很没出息地迷失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妃嫔和宫女的眼睛不会这样灵动,寻常艳女的眼睛却又不会如此纯净。
我正要赞叹,却见那女子盈盈上前,屈身施礼。
起身时,我仿佛看到她的眼中有一道寒光闪过。
这应该是错觉,因为再看的时候,她早已恢复了眉眼盈盈的温婉模样。
我终于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瞧着她,失手打翻了酒盏都不知道。
那女子“嘻”地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揶揄和嘲讽。
我并没有感觉到羞愧或者尴尬。看到她含笑的眼睛,我便已痴了。
忽然懂得了当年周幽王敢倾一国博一笑的心情。为了这样的一个笑容,便是倾尽了天下又何妨?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那女子眉眼弯弯,竟是一直带着笑的。我听见她开口,声音宛若黄莺出谷:“院里的姐姐们都说皇上好色如命,先前我只不信,今儿才算是见了!皇上,您看够了没有?”
我只觉得她的声音好听,却并未留意到她说的是什么。此时听见她问话,我却依旧浑浑噩噩,只管“嗯,唔”地支应着。
这时香风微动,她竟风摆杨柳似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及多想,手已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的衣袖。
她竟毫不扭捏地任我牵着,含笑在我的身旁坐定,随手斟了一杯酒送到我的嘴边:“相逢是缘,请皇上满饮此杯。”
单听这莺声呖呖,我便已醉了。
酒虽然已经冷了,但既然是美人相劝,焉有不饮之理?
她总有许多名目劝我,于是片刻之间,桌上的两只酒壶已经见了底。
俗话说“酒壮色胆”,我从未想过,我竟也有一日落到只能靠酒来壮胆的地步。
最后一杯酒送到嘴边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酒盏,乘着酒兴伸手到她的腮边,试图摘下那一角薄薄的面纱。
她并未躲闪,依然眉眼含笑,坦然地看着我。
我以为她会在最后一刻躲开,或者推开我,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随着面纱揭开,我终于看到了她的容颜。
果真是雪肤花貌,芳华绝代!
原来世间真的有一种女子,只凭容颜就可以征服了天下……<br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一阵尖锐的剧痛,在我的腰间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个女子,不知何时已奔到了门口。
剧痛之中的我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但我最本能的反应,却是向着窗外断喝:“拦下那女子!”
随行的暗卫飞身而下,眨眼便已将没来得及出门的女子困住在门边。
那女子毫不迟疑,举起手中沾血的发簪,便要刺向自己的咽喉。
我的暗卫岂会让她得逞?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将她的发簪夺下,反剪她的双手,按着她跪在了地上。
我的心里忽觉十分不忍,忙吩咐暗卫小心些,莫要伤着她。
这时暗卫们才发现我受伤,立时乱成一团。
我自己反倒无所谓。除了最初的那一瞬间之外,伤处其实并不十分痛,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吧。
我更担心的是那女子的处境。我知道暗卫们的手段,对待刺客,他们一向是毫不留情的。
出于这样的担忧,我只得一直叫他们押着那女子,在我的身旁跟着。
至于蝶梦楼中会乱成什么样子,我已经无心去管了。
回宫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大乱。
我听到那些女人在耳边吵吵嚷嚷,便觉得心烦意乱,只得叫小太监把她们全部轰了出去。
那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女人,惯会小题大做!我若真的受了重伤,早已死在路上了,又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听她们聒噪!
被一个女人用簪子刺一下腰,能有多重的伤?连血都没有流几滴,也值得侍卫、太医和嫔妃们大惊小怪?
对于她们这种小题大做的阵仗,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太医来过,果然没有什么大事,只涂了一点儿药膏,叫我少沾水就无事了。
自始至终,那女子再未发一言,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中再无半分柔软,只有寒光闪闪,锋利如刀。
我越发来了兴致。等太医退下,我便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女子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喂,你拿簪子伤了我,该生气的似乎是我吧?”我有些无奈。
那女子并不理会,只高傲地昂起了头,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我的心中既觉好笑,又不禁有些无奈。
僵持许久,我渐渐地有些尴尬了。
这时那女子却忽然转过头来,冷笑道:“今日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但你若不杀我,是你无耻!”
我想不通杀人跟无耻有什么关系,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肯主动同我说话,对我而言便是春暖花开了。
我凑到她的身旁,腆着脸笑道:“你或许应该听说过,我一直都很无耻。”
那女子的脸上微微一僵,显得愈发恼怒。
我觉得我似乎是说错了话,只得在一旁陪笑道:“你今日杀不了我,可以等明日再杀。我可以留你在宫里,只要你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
“无耻!”那女子横眉竖目,怒喝一声,身子往旁边避让了几分。
我见她的身上被绳子勒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心中不禁痛惜,忙上前替她松绑。
不料她竟毫不领情,狠狠地甩开了我,怒吼一声“滚开”!
我只得讪讪退开。
不是怕她伤到我,而是怕她生气,怕她一怒之下伤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一个陌生的女人。
即使她对我有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即使此时横眉竖目的她已经减损了大半的美貌,我依然不忍伤她。
那女子见我退开,立时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有些好笑。
这实在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
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也并不十分高明。她若真是存着杀我的心而来,至少应该知道,靠一根簪子杀人是异想天开的。即使没有刀剑,剪刀总能找到一把吧?
真不知道这个愚笨而柔弱的女人,是如何会生出“弑君谋逆”这样大胆的念头来的?
我努力挤出最真诚的笑容,试图问出她的底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她不肯说出她的名字,只肯斥责我昏庸无道,草菅人命。
我或许确实昏庸无道,但是……草菅人命?
我并不记得我杀过谁啊!
那女子显然没有兴致向我解释什么。问得急了,她便板起面孔不肯开口。
这件事其实难不倒我。我只需要叫人去把蝶梦楼的老鸨叫来,打听一个女人的来历实在并不困难。
但我还是想听她自己告诉我。
于是,我不顾妃嫔和朝臣们的反对,执意将她留在了宫中。
枯燥乏味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生动有趣起来,我的心境仿佛云开月出,整个人都变得明朗了许多。
虽然她还是喜欢对我怒目而视冷嘲热讽,但时日久了,她已渐渐不再寻死觅活了。
我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满心欢喜。
从什么时候开始,浪子段御铖的心情,竟然会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牢牢握住了呢?
我有些诧异,却并未十分抗拒。
好像,这样也挺不错的……
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1)
滇南某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里。
池塘中的莲花开得正盛,采莲姑娘的歌声沿着水面清亮亮地传了过来。
远远看去,这是一幅幽静美好的山水画卷。
只是走到近处,这种静谧却往往被孩子们的喧闹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日,莲塘边的小溪里,照例有十几个孩子在戏水打闹。装鱼虾的小桶散乱地摆放在岸边,偶有鱼虾侥幸跳出桶外,也没有人去管。
男孩子们是片刻也不肯安静的。这会儿离午饭时间尚有一会儿工夫,他们打闹得累了,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颗小脑袋来,兴致勃勃地说着些或稀罕或寻常的事儿。
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孩子忽然拍了个大大的水花,隔着老远向岸边叫道:“悯之,你娘给你生了妹妹没有?”
岸边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模样,却偏要板着面孔作严肃状,硬邦邦地回道:“不是妹妹,是弟弟!”
“真的?那太好了!如果生的是妹妹,你可就惨了!”那个大孩子欢呼一声,掬起一捧水用力向岸边泼去。
岸边那孩子躲闪不迭,半边身子俱被淋湿,却也只是微微皱眉,并未着恼。
旁边却有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笑起来:“你听他胡说!我刚从他家门口过来,他娘还大着肚子在院子里浇花呢,咋就说生了?我看他爹的脸色呐,悯之想要个弟弟恐怕――悬了!”
被称作“悯之”的孩子闻言,脸色立时一沉,也不同旁人打招呼,提起一只小桶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那小胖子尖细的叫声:“喂,你别恼啊,添个妹妹不也挺好的吗?”
那小娃娃并未回话,一路踩过曲曲折折的石板路,走进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
院子里架着一架秋千,翠绿的藤蔓随意地垂落下来,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秋千架下放着一张竹榻,这会儿正有一个女子半躺在上面,听见开门的声音便费力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笑脸:“盼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原来这个被孩子们称作“悯之”的小娃娃,正是乳名唤作“盼儿”的那个小家伙。他的母亲,自然便是逃出京城的葛馨宁了。
四年前韩五携家眷逃出京城,四处游历了两年之后,便在这一座宁谧的小镇上定居了下来。
此地气候宜人,葛馨宁的畏寒之症固然已经无碍,就连体弱多病的盼儿竟也一天天健壮起来。
于是韩五便愈发不肯再迁往别处,竟吩咐一众家奴栽桑种茶,作起了长住的打算。
去年冬里,葛馨宁意外地发现有了身孕。韩五紧张得连院子里的石板路都叫人拆了铺上细沙,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于是继续云游的念头自然又搁置了起来。
这会儿葛馨宁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不用韩五再拘管她,她自己也已经慵懒得连房门都不愿出了。
盼儿撅着小嘴,把装了半桶鱼虾的小桶放到竹榻边,便挨着葛馨宁坐了下来。
葛馨宁看见他身上湿漉漉的,不禁皱眉:“不是说了不许你再下水么?立了秋一天凉似一天,你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盼儿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垂首不语。
葛馨宁的心里,比这小鬼头更加委屈。
别人家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是喜欢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偏偏她养的这一个与众不同!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尽会装深沉,搞得她时常闹不明白他这颗小脑袋瓜里面都藏的是什么!
不足六岁就已经是这个样子,长大了那还得了么!
葛馨宁越想越闷,不禁来了气。
这时韩五正端了一个小盖碗,兴致勃勃地走了出来。一见葛馨宁在生闷气,他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盼儿,又惹你娘生气了?”
“我没有……”盼儿缩了缩脖子,钻到了葛馨宁的臂弯里。
葛馨宁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心里早已柔软下来,反向韩五怒目而视:“你吓着孩子了!”
盼儿从葛馨宁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朝着韩五扮了个鬼脸。
韩五忽看到葛馨宁衣袖上的水渍,嘴角刚刚堆起的笑容立时散尽了。
“混账东西,谁叫你把水弄到你母亲身上去的!”他冷下了脸,便要冲过来捉盼儿的衣领。
盼儿像一只小鸡仔一样缩进了葛馨宁的怀里,装着瑟瑟发抖,唇角却带着调皮的笑容。
葛馨宁纵有一肚子闷气,看到这样的笑容也早已云开日出了,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韩五是不敢从葛馨宁的手里抢人的,见状只得仰天长叹:“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白了,你就是嫉妒吧?”
韩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嫉妒!
自从认回了这个臭小子之后,葛馨宁的心思便有一大半被这个臭小子占了去,有时这小子耍脾气玩深沉,做母亲的还要陪着笑脸哄他劝他……
那可是他的媳妇哎,他凭什么要让出来啊!
这几年,为了这件事,他可没少抱怨。可是葛馨宁每次都只肯责他无理取闹,从来不肯反省自己,更绝没有知错就改的觉悟。
这样的委屈,让韩五的心里积怨日深。
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韩五又渐渐地高兴起来。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女儿出世之后,他一定每天抱她哄她、帮她做布娃娃、陪她扎风筝荡秋千……
凡是女儿想要的,他一定无条件地帮她做到,看某个没良心的女人嫉妒不嫉妒、吃醋不吃醋!
韩五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向盼儿冷笑道:“你就先得意几天吧,等你妹妹出生之后,看你娘还肯不肯这样纵着你!”
盼儿闻言立刻跳了起来,神情活似一只被燎到了尾巴的小猫:“我要弟弟!”
韩五立时黑了脸:“你休想!” 盼儿不敢跟父亲吵,瞪大眼睛瞧了他半晌,只得转过身来扑进葛馨宁的怀里,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娘,我要弟弟!”
韩五毫不退让,立刻接道:“这可由不得你!”
“娘……”盼儿摇着葛馨宁的手臂,委屈得几乎要涌出泪花来。
葛馨宁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半晌不敢答话。
盼儿见状,嘴巴撅得越来越高,眼看便要雷雨大作。
韩五袖手站在一旁,冷笑连连:“跟我作对,你还嫩着呢!”
葛馨宁本来已经在为哄不好儿子而发愁,闻言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孩子有意思么!你惹他哭,你自己负责哄好!”
韩五不敢争辩,只得向儿子怒目而视。
可别说,这一招倒也算是颇具奇效,盼儿看见他警告的目光,竟果真没敢掉眼泪,只得委屈兮兮地垂下头。
韩五见状,立刻蹭到葛馨宁的身旁来邀功:“你看,这不是哄好了么?”
葛馨宁气得险些要敲他,韩五早已笑嘻嘻地奉上了脑袋。
葛馨宁一时失笑,便下不去手。
盼儿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小声嘀咕道:“可我还是想要弟弟……山娃说,如果有了妹妹,爹娘就不喜欢我了……妹妹长大了会拿花粉和胭脂在我的墙上乱画,还会把花插到我的屋里去……我讨厌粉红色,可是她会穿粉红色的裙子……”
葛馨宁细细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五却板着面孔,怒声斥责道:“你一个做哥哥的,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容忍么?”
葛馨宁扶了扶鬓角,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类似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到这会儿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每次她都很想问,这样的争吵有意义吗?
可是这个疑问,她每次都不得不忍住。
关于“意义”这种事,似乎不该同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探讨。
至于孩子的父亲嘛……他似乎比孩子还幼稚呢!每次争吵都是他挑起来的,她还能说什么?
葛馨宁看看委屈得皱了小脸的盼儿,再看看板着面孔的韩五,除了叹气,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韩五见她生气,忙从后面拥住她,陪笑道:“夫人别恼,男孩子不懂得体贴父母的心意,惹人生气也是常有的事;等咱们有了女儿,你就多了个贴心小棉袄了!”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翻白眼,盼儿已不甘示弱地在一旁嚷道:“才不是呢!我要是有了妹妹,她一定成天同我吵架,闹得娘亲片刻也不得安宁!娘,你该给我生个弟弟,我们兄弟俩一起保护你,如果爹还敢惹你生气,我们长大了就不孝顺他!”
葛馨宁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韩五的脸色却黑得堪比锅底。
盼儿见势不妙,忽然跳了起来,提起小桶便跑:“我差点忘了把鱼送到厨房去了!”
韩五看他走远,终于绽开笑容:“夫人,该喝鸡汤了。”
葛馨宁斜着眼瞅瞅那只小盖碗,抿嘴笑了:“这会儿早冷了,我才不喝!”
韩五微微一愣,随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夫人,你是故意的!”
葛馨宁慌忙摇头,气势早弱了下来。
韩五忽然弯起了唇角:“你觉得,同样的招数在我面前可以用几次?这次我叫厨房熬了一大锅,你试试下一碗能不能躲过去?”
“不要吧……”葛馨宁仰天长叹。
自从有孕以来,韩五总变着花样给她熬汤喝,闹得她一听到“喝汤”就想吐,这会儿实在是一口都不想再喝了啊!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2)
这日傍晚,采茶回来的元哥儿急冲冲地跑到了葛馨宁的面前:“夫人,明年的万寿节,咱们还是不回京城去吗?”
没等葛馨宁答话,韩五已冷着脸道:“自然不回!”
“哦……”元哥儿的目光黯淡下来,似乎颇为失落。
葛馨宁有些诧异。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怀念京城了?
没等她开口追问,藏不住话的元哥儿又闷声道:“可是四月里有封后大典呢!”
“封后?”葛馨宁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韩五,却见后者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元哥儿拍着手笑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皇上上个月就把原来的皇后贬成了偏妃,如今这是要立新皇后了!听说京城里早已经热闹开了,皇上还下了旨,大赦天下,免三年钱粮呢!”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眉,韩五的脸色也十分不善。
段御铖登基的时候已经免了三年钱粮,才刚过了两年又要免,不怕国库空虚吗?
何况还要大赦天下……
这两件可都不是小事!难道这个段御铖是要把天下当玩意儿戏耍么?
元哥儿可不会想那么多。见葛馨宁沉默不语,她又忙补充道:“天下人都说,皇上一向风流不羁,这一次倒是动了真格的了呢!”
她只管大加赞叹,始终说不到点子上。韩五听得眉头大皱,只得追问道:“百姓们还说什么?新皇后是什么人?”
元哥儿拍手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听说这位新皇后原是朝中重臣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家中落难,沦落青楼,某日皇上微服私访,一见钟情,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君王不早朝……”
“简直荒唐!”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