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番外三:旅人(2/2)

结果院长又开口了,他抬了一下手,动了动无名指上扣着的指环状智能机,对顾晏说:“本来我想偷拍几张照片发你邮箱,照片名我都想好了,抄一下他们的广告词――云上的绅士,现在看来――”

燕绥之又扫了一眼哀鸿遍野的广场,道:“怎么拍都是一部灾难片。你看出来没?这儿其实挺像蔚蓝渔场的。”

导览小姐到底没绷住,好奇地插了一句话:“为什么说像?”

因为在蔚蓝渔场那里,一枚氧气弹丢进大海,成千上万的鱼都会在海面上扑腾不息,跟眼前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那里“炸”的是鱼,这里“炸”人。

顾晏太知道燕绥之在想什么了。

为了不让某人继续祸祸导览,祸祸人家大热景点,顾晏把他拽回去了。自此他对玻璃城和“天使”有了一定程度的阴影,提就是一言难尽。

但乔问起来,顾晏还是回了一句:“没法描述,建议你自己感受。”

乔:“啊?”

“行吧,我打算下个月跟柯谨去一趟。”乔说着,又纳闷地道,“不过你们既然都到了萨拉让,干吗不多玩几天?去蔷薇星群干吗?那边有意思的地方不算多。”

顾晏说:“有人喜欢。”

因为蔷薇星群这边有卢恩河。

顾晏跟乔连着通信的时候,正和燕绥之并肩走在卢恩河畔。

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因为一幅著名油画被历史记住了名字,但拥有它的这座城市并不大,步行两个小时就能走完全城,也没有太多吸引人的项目,生活清淡安静,像那条河一样少有波澜。于是无数人慕名而来,挑一个和油画相似的角度,拍几张照片,又匆匆而走。

像顾晏和燕绥之这样住了一周的少之又少,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条河流至今还保留着当年油画里的模样。

顾晏和乔又简单聊了几句,确定了老狐狸埃韦思先生“退休晚宴”的具体时间,便切断了通信。

这座城市的午后总是很安静,蔷薇恒星绯色的光辉洒落在河面上,河面倒映着横跨的象牙色拱桥。河岸两边的行人零零星星,说话的音调不高,总好像情人间的私语。

顾晏和燕绥之在这儿住的几天其实过得很简单,但因为平时太过忙碌了,简单反而显得惬意而珍贵。

顾晏还是会晨跑,但有两天被人哄劝着起晚了,然后他们会一起吃个早餐。他们住的地方楼下就有一家餐厅,那里烹煮的咖啡味道很不错。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酒店,那样的建筑在这个城市里会显得格格不入,相比而言,舒适温馨的民宿倒是很常见。顾晏和燕绥之订的那间民宿就在河岸边,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卢恩河的晨雾。

这座城市的河流因画著名,所以这里聚集了很多画者,有许多藏在深巷里的艺术馆。他们有时会去看一两个不同类别的展览,然后挑一处合眼缘的地方吃饭。有时候他们会去市场逛一圈,买点儿食材,回住处研究一顿像样的午餐或是晚餐。

燕大院长热衷在这种时候偷懒耍赖,手段包装得很巧妙,方式也很多,反正顾律师不太招架得住。

燕绥之不是不会做饭,相反,他做得很不错。如果他真的好好摆弄一下,精致程度令人咋舌。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常做,总得留点儿招数关键时刻哄薄荷用。”这是院长的原话。

午饭之后,他们会在阳台晒一会儿太阳,聊天看书,有时候会沿着卢恩河散步,就像他们此刻一样。

卢恩河边总少不了支着木架的画家,三三两两,有些是来采风写生的游客,有些是在这儿久住的,甚至住了三五十年,彼此都认识,调色的时候会聊笑几句。

当他们快要走到拱桥的时候,一位画家忽然出声叫住了燕绥之。他的年纪不小,乍一看跟乔的父亲埃韦思先生相仿,银色的头发没有刻意梳剪过,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眼睛倒是跟卢恩河有着一样的颜色,很有几分流浪艺术家的气质。

“我冒昧问一句,您是?”燕绥之以为是哪位被自己遗忘的人士。

结果那位画家笑着摆摆手说:“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我在这里支着画架画了三十多年的画。”

燕绥之倒也没觉得对方唐突,这座城市里任何搭讪都不会有唐突的感觉。他只是和顾晏对视一眼,然后冲画家开玩笑说:“那就好,我刚刚差点儿就在脑子里默背通讯录了。”

画家哈哈笑起来,又道:“不过我见过你。”

燕绥之点点头:“我们这几天常来这边散步。”

“不是这几天,当然这几天我也看到你们好几回了。”画家说,“我是说二十多年前,我在这边见过你。”

燕绥之轻轻“啊”了一声。

二十多年前,他二十来岁,倒是真的来过这里。那时候他除了沉迷潜水,还热衷尝试一切刺激性的不要命式的活动。乔之前在通信里提的那些,他其实统统去过。准确来说,联盟每颗星球每个地方,他可能都在那几年里走遍了,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曾经的旧居里。

那些年,他就像一个漫无目的的人,去过数不清的地方,总是停留不了几天又转去下一处。有时候他接连十多个地方走完,都想不起来自己去过哪儿,像一个日夜旋转不敢休止的陀螺。

“我没记错的话,你那时候也住在这边。”画家手指扫过河岸边的房屋,顺着数了几个阳台,指着其中一个说,“好像就在那里,光线角度就是那样没错。你经常站在那里,我还画过。”

他们这样的人,受艺术天性驱使,总能在视野中找到一个适合作画的焦点――要么是平静中的不安,要么是热闹中的孤寂。

这么说起来也许有点儿矫情,但他当时寻找那个点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扶着阳台栏杆的年轻人。那一幕太符合后者,所以他印象深刻,画过不止一幅画。

顾晏顺着画家的手指望过去,说道:“那儿离这次住的地方也只隔了几个阳台。”

燕绥之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笑着摇头说:“这我倒是真的记不清了,当年可能心不在焉。”

“你记不清也正常,毕竟那是二十多年前了。”画家浑然不在意,摇了摇手,又对燕绥之说,“你的变化好大。”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不是指长相上的,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比起长相,更擅长捕捉别的东西。”

他用手指比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又自顾自地笑了,然后道:“这座城市太小了,一般人只会来一次。像你这样隔了这么久再来一趟的人屈指可数,是因为特别喜欢那幅画吗?《卢恩河之夜》?”

“不全是。”燕绥之说,“当然,那幅画作很惊艳,但比起画,我可能更喜欢跟人一起沿河散散步。”

“啊。”画家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慈祥感,他看向顾晏,促狭地眨眨眼说,“我看出来了。”

“你们是要在这儿长住吗?”他又问道。

因为目光还没移开,所以顾晏回应道:“休假,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就走了。”

画家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几分遗憾的表情:“这里生活很惬意,其实长住也不错。”

燕绥之笑了起来,说道:“那倒是,我们已经有点儿不想走了,可惜离退休还早得很。”

画家:“万恶的老板!”

燕院长眼也不眨地附和:“是,万恶的老板。”

顾晏默默地朝某人看了一眼。

要知道南卢律所的老板不巧正是他们俩呢。

天真的艺术家对此一无所知,感慨了几句后对他们说道:“我叫住你们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缘。你们明天离开的时候记得来这里走一下,我送你们一份小礼物。”

礼物其实不难猜,是画。

只是燕绥之拿到画的时候,还是有些讶异,因为不是一幅,而是两幅。

其中一张陈旧一些,落款时间是二十五年前。画里是一排灰红相间的建筑,半没在卢恩河畔的雾里。楼下是往来如织的游客,面孔模糊,楼上的阳台上却只站着一个人。二十多岁的燕绥之穿着衬,两手撑扶着黑色雕花栏杆,垂眸看着河岸,像一切热闹的观者,安静而孤独。

右下角是当初画家取好的画名,叫作“旅人”。

另一张应该是这几天画的,同样是卢恩河畔,同样有着迷蒙的晨雾和绯金色的恒星光辉,只是画里的人变成了两个,穿着深冬的大衣,戴着温暖的羊绒围巾,说笑着走过,留下两道高高的背影。

这张画没有名字,却被仔细装裱进了画框,可以挂在家里任何一个地方。

这确实是一份很棒的礼物。

不知为了应景还是什么,燕绥之和顾晏搭乘的飞梭机在纽瑟港着陆时,德卡马正在响应联盟号召,做着新一次的人口信息更新核查。登记员带着光脑守在进港处,给每个下飞梭机的人做着登记。

燕绥之的大衣搭在手肘上,手里拿着包裹着画的防水油纸,在光脑前驻留时说了一句:“别说,这检查还挺让人紧张的。”

顾晏推着行李箱过来,感觉自己听了一句鬼话。

“为什么紧张?”负责登记的人乐了,“又不抽血又不考试的,就扫一下虹膜而已。”因为十一年前的那次检查,你们冲他扫了一下虹膜,他的经常居住地就成了长途飞梭机。”顾晏说。

“是的,像一个流浪汉。”燕绥之说,“希望这次你们能给一点儿面子,好歹给我留一套房子。”

登记员忍俊不禁,配合地开着玩笑:“好的,我尽量。”他说着,又冲燕绥之扫了一下。

光脑的全息屏幕上刷出了身份档案,其中经常居住地那一栏跟着近几年的总数据哗哗筛着,片刻后终于定格下来。

与十一年前不同,这次共有两个地址,一个主选,一个备用。同他关联最深的地方终于不再是什么长途飞梭机了,那一栏里显示着两个地方,他的湖边别墅,还有顾晏的城中花园。

燕绥之目光扫过那一项,笑了起来。

那天恰逢是周日的傍晚,从纽瑟港通往城区的车道热闹而拥挤,亮着的车灯宛如长龙一直延向天边,都是回家的旅人。

两人坐着哑光黑色的飞梭车,在途经一处生活商店时买了些食物和水果,挑了几瓶调味用的酱汁,以及一组挂画用的墙扣。

他们回到湖边别墅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一层。隔壁邻居养了好几只猫,其中一只尤其不怕人,听到院门响的时候,嗖地蹿过来,趴在两家相隔的栏杆上,试图把浑圆的脑袋塞进栏杆缝隙里。

顾晏在停车,燕绥之关了院门,拎着东西经过时扫了那小东西一眼,忽然想起少年时那对带着猫来串门的邻居夫妇。他弯腰捏了捏那只猫的肉垫,然后笑着跟顾晏一起进了屋。

他们关上屋门,亮了灯。

绯色的余晖从湖的另一边漫过来,又缓缓褪下去。

太阳下山了,和悠长时光里每天都会有的日落一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