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2)
伊糖转而问道:“那你叫什么?”
男人似有些迟疑,过了会,才说:“……程皓。”
伊糖:“……”哪个橙,哪个hao
她心里默默地画了一个橘红色的号角皓月当空的皓。”他忽而又不轻不重地来了句。
伊糖迟疑片刻,静悄悄在心里又画了个橘红色的月亮。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程。”他又说,语气依旧是平缓地。
伊糖慢慢把那两张图偷偷擦掉,把这八个字,一遍一遍地硬生生开始背。
有震动声,程皓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扔掉说:“等会就带你回去。”
“回哪儿?”用功的伊糖没跟上。
程皓打着方向说:“回去找你哥。”
伊糖不再说话,刚刚那句话,果然是说得不好,别人听到了心里。
车一路开得不算慢,地方不远。
在一所庭院式的餐馆外停下,伊糖看到程皓下车,她也自己开了车门下来。
程皓走过来两步,看她已经下车,脚步就停住等她。
天上的雪转眼落在他们肩上。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到包间的时候,赵总刚到。
地方不大但算清幽,这时间挺热闹,包间装修的纯中式。
可以坐八个人的地方,此时少三个缺席的。
赵总连忙拉开自己左侧的椅子,请程皓坐。程皓却和他推辞,赵总更是推辞。俩人的行为伊糖看在眼里,实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直到程皓终于推辞不过,才在赵总左侧的一把椅子上落座,他也顺势拉开自己左侧的椅子,给伊糖。
上了茶,赵总就和程皓寒暄:“不时不吃,对吧。今天真是应景,下雪了。”他有点小得意:“我早几天就关注了天气,就为了和你吃这顿。你等会看看他们的炭怎么样?有没有你上次说的炭香。”
程皓微微笑着:“不用这么客气,上次咱们是闲聊。”
“那怎么行。”赵总很健谈:“你知道,我就爱和你吃饭。”
赵总拿着点菜单,招呼女士优先,对伊糖说:“忘记问,吃得惯火锅吗?”
因为没介绍,赵总不知道名字。
伊糖不习惯中文白搭话,又没看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和她说。
所以毫无意外给冷场了。
直到程皓不紧不慢地介绍说:“名字叫伊糖。”
她才抬起头。神色完全神游天外刚强拉回来。但纵然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的坐姿和神态依旧是富有美感的。
职业相关。
赵总出于礼貌半真半假说:“长得是真漂亮。关键气质好。”
程皓不语,这不是他妹,他当然不会代为客气。
可静了好一会,该搭话的也没。
他微微侧头,旁边的还是那么规矩地坐着,神色坦然。
他转而开口和赵总聊起来,轻易揭过这页尴尬。
伊糖其实听懂了,但她最不喜欢讨论这个问题。国际大都市的模特圈,欧洲各系帅哥美女集体刷脸的地方。别人进入这座战场也许得十七八岁,但她十一岁就开始了,每一天见到的,总是更比自己漂亮出众的。
西方人本来就比亚洲面孔更具立体性,她永生难忘第一次拍照,拍一个童装的夏季目录,她是作为种族无歧视这种政治正确象征被带去的。
摄影师发给小朋友一人一副墨镜,她的却戴不好,总往下滑。
摄影师拿过墨镜检查,又自己双手扶着架在她鼻梁上,上下勾了勾,那摄影师啼笑皆非的样子她没齿难忘。
痛快扔掉墨镜,让她改戴了有向日葵的太阳帽。
伊糖那一天学了第一课,人种不同,她的鼻子太矮,所以无法戴欧洲那种设计给欧洲高鼻子人的眼镜。
当然她没有自卑过,小鸭和天鹅都有优点,因为跑错窝才有了悲剧。
后来长大了更是发现,长什么样都不重要,人人都有美丽的地方,只要不靠外表吃饭,那东西没有讨论的价值。
服务员来点单。
赵总让程皓先点。
程皓略微靠近伊糖,用这个身体语言,提醒旁边人,该回神了。
然后他才问:“你喜欢吃什么?”
伊糖手上的点菜单形同虚设,她认识的中文字极少,这上面也没图。这家馆子走得行家路线,只卖他们认为讲究的东西,所以经常换时令菜蔬。
但就算认字,这菜单她也不用。
程皓拿着菜单,慢慢看着等了一会,然后问:“喜欢吃什么?羊肉吃吗?”
赵总品着茶,心里咂摸出味道,上面没有直接写羊肉,都是细分的位置,程浩担心这刚回国的不知道上脑那些是什么,才直接问吃不吃羊肉。他也忙加入介绍:“这家一个就是师傅刀工好,二是羊肉来的地方也好,没有腥膻气,膘足肉厚,只用公羊。而且肉都新鲜,不是冷库运过来的。”
伊糖望向他,这次总算给了反应。
赵总就更加热情地介绍:“咱们现在本地一般开火锅的,没那么讲究,都是羊肉,牛肉,海鲜一锅涮不说,肉的品质也有差别。这家不一样,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爱吃肉点蔬菜。你哥没在,你也不用见外。”
“我吃……”伊糖沉吟片刻,然后说:“红萝卜,芹菜……西蓝花。”
一室都安静了。
服务员无所适从。
赵总端着茶杯,极力克制意外。国外他常去,可没注意那边火锅涮不涮这三种菜,但估计是不涮的吧?
程皓抬头,神情自然地看着服务员问:“有吗?”
那语气也是绝了,好像人家这个主打讲究正宗的地方,就该卖红萝卜芹菜西蓝花。
服务员说:“抱歉,没没有。”
赵总一看程皓开口护着旁边人的自尊心,也豁出去了,干脆对服务员说:“客人的要求,你们就,想想办法吧。”
那有什么不能想办法的,超市还没有下班呢。
服务员犹豫着应了。
赵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弄两个火锅。”
转向程皓说:“不知道咱们点的,有没有她忌口的。”
程皓用眼神表达了心照不宣的感激。
不多时东西就来了。
大圆桌泾渭分明,一侧丰盛地诠释着传统,一侧:红萝卜,芹菜,西蓝花。
芹菜人家给拿来了两种,真是英明,因为伊糖只吃西芹。
她用白水煮着这三种蔬菜,滑稽荒谬得令赵总程皓服务员集体感觉开了眼界。
但伊糖恍若不知,她吃得很少,时差,加上多年没有回来,觉得空气特别干燥,没有胃口。
她想起艾丽赌气说,她一定会被饿死的。
这份担心实属多余,其实她早习惯了别人吃着她看着。
赵总夹了一筷子羊肉,和程皓打听拍卖行的近况:“你们要开得这拍卖行,是不是还要资质之类的,我听人说,特别麻烦。”
程皓说:“做任何一行都一样。”
赵总点头,神色间写满理解:“以前真是不懂,现在年纪越大,越发现,人和人真是不能比,为什么说家庭决定上层高度,像你这种,打小家里有家学,学校学一滩,家里教一摊。但其实家里学的才决定上层建筑。像大哥这种,学校和别人学一样的,出了学校想搭建上层建筑,才发现哪一行都不容易。”
程皓侧身聆听,姿态亲和,却既没有点头附和,也没有表示意见。
伊糖在旁边坐着也不觉无聊,她贪婪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物件。
碟子,碗筷,还有那铜炉火锅。
铜炉,下面燃着火,那旁边铜制的小挂钩,怎么那么好看。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铜炉上还有纹饰,她靠近想看得清楚,还有那挂钩,她觉得自己小时候一定用过见过这种东西,碰到会当当作响,伸手去摸。
她是刷外形吃饭的,手指伸出来,修长白皙,指甲剔透,她微微侧头的样子,也是绝对不打扰别人,清净无声的。
手眼看就要勾上挂钩,却一把被人抓住,硬生生停在了铜炉前。
她诧异地看向抓自己手的人,程浩比她的表情更一言难尽,就和当年给她第一个照相的摄影师一般。
他有点无奈地说:“这种铜炉现在用得少,不防烫。”
伊糖知道自己犯了傻,那铜炉滚烫,这样摸上就是“刺啦――”一个痛快的烫伤。
随即手被他拉着,拉回去,放回桌下,没松手,就听赵总继续说:“我这次找你,除了吃饭,是有个小忙要你帮。-----有人要买副字画,我不太懂,而周围也只有你最懂。”
“什么人,作什么用途?”程浩看向他。
赵总笑着说:“鼎盛集团的老板,你知道吧。搞地产的大公司,咱们市有三四个楼盘就是他们搞的。现在正是地产的黄金期,他们老总和我熟。”
似有一瞬间格外安静。
程浩挪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手边小杯,右手扶在杯子上说:“他们老总知道你找我?”
如果细听,语气是有些冷淡的。
“知道。”赵总却未挂心,很热情地说:“他那天和我说要这个的时候,我直接就提了认识你,他就点头了就点头了。”程皓露出淡淡笑意。
赵总说:“你就先帮着找找,我知道你们玩这些的,也得看机缘巧合。”
程浩望向他:“为什么要字画?”
语气正常,连刚刚那极浅薄的冷淡也消失无踪。
赵总亲热地靠近他,声音不大地说:“送礼,还能干什么。”
程浩了然地笑了笑。
伊糖竖着耳朵听,和程浩的波澜不惊不同,她的心里,都翻天了。<br她的手,程皓一直没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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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听音
伊糖木然坐了一会,想出个合理理由,人家抓着她的手,大概怕说话的解释她听不懂。担心她还去动那火锅。
他在照顾她的面子,没有直接问,她的中文水平到底如何。
她的中文听力是有待加强,以前只和艾丽一个人说过,艾丽的声线她已经习惯,可以流利交流,但对着现在周围正宗五花八门的说话方式,她听得很吃力。
但程皓说话还好。他语速缓慢,腔调标准,最像她听音频资料学习时遇上的那种说法。而且,他说得字少。
就听程皓说:“那大概要谁的字画?”
“这个是难题。”赵总说:“我听说这东西都没价格,都看拍卖行拍出什么价,才值什么价。而且,我还听人说过,一样的东西,有些人拍得价格高,有人送到拍卖行,东西还拍不出去。”
程皓看向他:“这事情不好办,让我先回去翻翻行贿量刑这块。”
赵总哈哈大笑起来:“又和老哥开玩笑。”
程皓随着笑了笑,那神色,好像真的说了一个玩笑。
伊糖刚想抽回手,却发现这句之后,手指被攥得更紧!她有点茫然了,稳稳地坐着,铜炉火锅中的红萝卜块在她面前翻滚,她一时拿不准:――难道他不止拉她,还给她打暗号?
赵总连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手在嘴上不拘一格地抹了一下:“没有酒就是少点。”
程皓淡笑着没接话,还想要酒,他恨不能现在就走人,早知道今天饭局说这个,他都不来。
“下次我请你。”他说。
伊糖不动声色地听着,身侧人右手执杯,姿态闲雅。真是细微的不耐都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他不是死攥着她的手,她也看不出。
随即……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
赵总把杯子推到一边,靠近程皓,又低声说:“这事老哥就拜托给你了。我给你交个底,他们明年搞一个开发,答应带上我一起干。你也知道我那夜总会不行,之前跟别人乱七八糟不知道投资了多少行业,没几个挣钱的。现在地产正红火。你也知道我一直想投资你的拍卖行,但现在不是更好。你以后开拍卖会,咱们这关系……”他右手在自己和程皓之间比了比,“常来常往,对吧。”
程皓点点头,问道:“那东西具体给谁送?”
“这我不知道。”赵总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他们现在一个地盘停工了。――说是挖出来不知道什么破瓦片,其实压根不是文物。你也知道那工程每天放着都是钱,估计就是疏通这事。”
程皓点头,示意听说了。
赵总兴致更浓,继续说道:“咱不管人家的用途,老哥这次是一心向着你。你们这行需要大客,人家鼎盛是真正的大集团。你这么用心筹建这公司,听肖扬说,为了开拍卖行,你之前国外,国内都转了一圈,花了两年时间在外头市场,是真正下了大工夫的。现在刚开张,如果可以接到这种客户,也算开门红对不对。”
程皓没等话说完,就端起手里的杯子,吹了吹,等这句话说完,那杯子正好放下。
伊糖尝试着,用左手捏了一块生西芹塞进嘴里,她右手不自由。
果然没人看她。
她嚼着芹菜,感受着自己被抓着的手,已经没知觉。
“这是好事吧?”赵总说到这份上,就差程皓一句准话:“这事挺急的。你能办下来吧?大概要几天,你给我个大概日子,回头我和对方说一下。”
这话说得程皓有点不好回答,原本要推的,结果赵总一句能不能办下来,现在说推,成了自己没本事拿下这事。
程皓淡淡笑了笑,赵总自说自话一阵子,也看出他不想帮忙,才这么说。
他看向赵总:“这事……”
“程皓。”
旁边的妹妹忽然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略微意外地转头。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没温度,却靠近,头枕上他身后的木头椅背转角,声音不大地说:“……我难受极了。”
程皓:“……”
赵总皱了皱眉头,心里顿时开始烦这个碍事的。吃饭点菜碍事,说话她也碍事,就像大人吃饭饭桌上的小孩。什么都不干,坐着都碍事。
程皓却已经侧身看向她,声音带关切地问:“哪儿难受?是不是飞机坐久了?”
女孩头挪了挪,从椅背挪靠到他肩侧,声音不大,但清楚地说:“恶心,想吐,想躺着。”
赵总被这不懂事的话惊呆了。捣乱的吧,看不出这里正说事呢。
还恶心,想吐,想躺着,那你怎么不直接说要回家?搁着他夜总会的任何一个女孩,难受也得坐着。坐死也得坐着。
可惜这里他不是老板。
程皓极快地看向他,抱歉地说:“她十几年没回家了,大概水土不服。”
赵总当然知道这句话后面的意思,可又有点不甘心,反问道:“多久没回来了?”
这问题八卦直白,第一次见面,说了没有十句话就问,很显唐突。赵总出口还有点后悔,人家也在修炼人情练达,就在他以为女孩又会听懂也装不懂的时候。
她平淡地说了声,“……18年年!一条好汉挂掉都够时间修炼成另一条好汉了。
赵总服气,用神情表示:你赢了!
当然没人看到。
他飞快就换了情绪语气,对程皓说:“约你吃饭一次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改。我不拿你当外人,咱们改个期。或者回头夜总会里说。”他说话间就拿包站了起来。
程皓随着。
伊糖也站起来。
赵总夹着包,大衣极快搭上手臂,三言两语对程皓说:“那你招呼妹妹,赶紧回去休息。我去买单,咱们改天重新约一次。”他对伊糖抬抬手,拉开包间门就走了。
程皓没有跟着去送。
这人也不愧是干夜总会的,人话鬼话张口就来,该撤就撤。
包间里一时安静,只有火锅不断蒸腾上热气,满屋食物的香气。
伊糖这才抬手,把自己的手,从程皓的手里,使劲拽出来。
骨头都要断了。
程皓看着她的动作,诧异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随即他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猛然转身来:“真难受假难受?”
“假难受。”伊糖对视着他。
语气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皓盯着她几秒,转身去拿俩人的大衣,抖了下,说:“咱走。”
伊糖走过去,他把肖扬的外套搭在她身上,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间。
只剩两个铜炉不断蒸腾翻滚*
银装素裹,屋顶房檐上已经落下厚厚的一层,餐厅外回廊没有走人的地方,也是白白的一层。
伊糖呼出一口气,伸手出去。
程皓看到雪花落在她手上,她捏进手心里。
他问:“这么大的雪,你见得多吗?”
“那边很少下雪。”伊糖把手缩回略长的袖子里。
她回来穿得这身衣服是艾丽精挑细选的,她说是男的都会喜欢,可艾丽多年未曾回国,早忘了冬天可以这么冷。
还好她哥给她抢了件外套。
程皓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前面是出大门的台阶,红灯笼晃在风里,映出大雪纷飞,他抬右手搭在伊糖肩上,是一个万一她滑倒,他可以一把揪起来的位置。
伊糖脚上的靴子是军靴的款,走这种路万无一失,她故意踏风碾雪走了几大步,程皓悄然无息收回了手。
暗夜里只剩电话里传出恼人的音乐。
门口小街无人,唯美静落的雪成了唯一风景。
程皓电话通了,他厉声问:“……在什么地方?”
那边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拿着电话不耐烦道:“少给我废话,在哪儿?”
伊糖侧头看他,这语气好凶呀,竟然和之前说话的腔调一点不一样。
那边人又说了几句,俩人到了车旁,程皓左手拉开车门,电话一挂,单手把伊糖塞了进去。用拿电话的那只手,护了下她的头。
甩上车门,车压着一片洁白的落雪冲入夜色。
开出好一会,伊糖问:“我哥,出什么事了吗?”
程皓看她一眼,而后很快地又看前方,雪大片大片落在他们挡风玻璃上,他说:“没事,别担心。”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没了刚才的戾气。
不多时,车回到夜总会那条街。
距离夜总会不远的一个霓虹招牌下,伊威王矫正在落雪的门口吸烟,程皓车一停,他们扔下烟就迎过来。
伊威拉开伊糖的车门:“没吃好饭。”
伊糖不及回答,旁边王矫已经开始和程皓说话。
三言两语说了赌球的事情,然后更快地说:“怎么办?原来对方也是高手,以前差点能当职业球手,肖扬已经连输两局了。他这么多年没输过,你快帮他想个办法。”
程皓听到这里,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拉起伊糖就走:“本来就赌的是面子,既然上场了,让他赌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迟了。
夏听音
伊威一看程皓连走还拉着伊糖,显然是嫌这事丢人,不想伊糖参合。他早前故意把伊糖交给程皓,程皓此时一准已经想到这点。
三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伊糖的手。
程皓被大力扯停,意外回头,随即对上伊威带笑的脸,还有夹在中间的伊糖,她神色平淡,好像被扯的不是她。
他看着伊威问:“你要带你妹进去?”
“我想你和她一起进去。”伊威右手扯着伊糖左手,用另一只手揉揉伊糖的头顶,却是看着他说:“这事不怪肖扬,那人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就是要和他打。我开始也是怕肖扬吃亏,才硬要跟着。现在看也不会闹事,肖扬要输,你进去帮帮他吧。”
程皓放开拉伊糖的手。
雪花被风裹着,纷纷吹向台球厅上面的霓虹灯。
“这种赌博,结局一目了然。要么输面子,要么输钱,要么赢了得罪人,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别人逼他又怎么样?”
程皓语气果断稳重,这样冰冷的夜晚,更是英气逼人,加上话语中的通透,一时间,伊威都要没词了。
但他觉得,有些时候,是事情逼人。
伊威说:“可对方当时硬逼着他,不打球让放一万块钱,你让他怎么办?”
王矫也过来说:“你也知道这球房肖扬从小就来玩,谁不认识他,他不答应当时也没面子。”
程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眉宇间不掩失望。
这和刚刚饭局上应付外人不同,是对自己兄弟不加掩饰的情绪流露。
王矫说:“甚至肖扬说中间有事离开,对方都说知道他在旁边开夜总会,他不来去找他,这样欺负人,谁能咽下这口气。”
伊威把伊糖推到旁边,走到程皓面前说:“这事摊到谁身上都一样,你说对不对?”
“应该给对方一万块钱。”那被推一边的人说话了。
三个人都看去她。
雪纷纷扬扬,伊糖已经自己戴上了帽子。
伊威看着伊糖,非常意外她懂得照顾自己,更意外她还会插嘴,不过没听懂。
“你刚说什么?”
伊糖说:“如果真觉得面子重要,就应该施舍对方一万块钱,一开始就转身走。随随便便别人拿一万块钱出来,他就要和人应战,那也太便宜了。”
伊威:“……”他妹竟然会用“施舍”这个词,还会长句。
王矫懵了半响,叹口气:“那是你不了解物价。――现在大部分人的一个月工资才两三千。”
伊糖手扶着帽子,帽子在风雪中晃动,有种令人心颤的温柔,她的眼神却冷硬冰凉,那是一种近乎年轻男子的眼神,淡漠自矜,历经风浪,可以冷淡地看着周围任何人作妖。
她声音更是毫无感情地说:“你把面子说得那么重要,可两三个月工资都不舍得。那就被标价一万块钱好了。”
王矫顿时被那眼神和逻辑双重刺伤。
“这明显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给钱多傻X...”他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如果给钱傻逼,人家逼着战斗,就去战,那不是更傻逼。
他一瞬间有点被打击。
那么不想丢面子,为什么不能直接反扔给对方一万块钱走人,绝对可以立时羞辱到对方。又有面子,还有派头呢。
但凭什么呢?
他发现这是自己想不通的所在,求助般看向程皓:“程皓,这事我咋第一次觉得有点不对。没这么办事的呀。当时甩对方一万块钱是解恨,可凭什么?”
程皓不理他,看向伊威,却发现伊威皱着眉头,显然也在想要不要花钱买清静。
他都要无语了。
十八年没回家,山长水远回来,却被一万块钱而抢走了哥哥,有人心里比肖扬更加不痛快,所以说话了。
可惜这层,给伊威一年他也想不透。
“那就去看看吧。”他向楼上的台球厅去。
伊威立时喜不自胜地拉起伊糖跟上,“哪怕知道肖扬要输,咱们也得陪着。”
王矫走在最后,趁着没人,狠狠吐糟,半个香蕉人,花钱大手大脚。
伊糖却停下脚步,转头来说:“那一万块钱,对方如果收了,回头你可以有机会告他勒索。所以一般人不会收的。”
王矫:“……”
伊糖回头上楼,却对上上面停步的程皓,正望着她。
昏暗的霓虹周围闪烁,那深邃的目光中隐含赞赏。
还有别的意思。
她已领会。
声音不大地说:“我上去不说。”
程皓停了几秒,手在伊威肩头按了下,上楼去了。
伊威等伊糖走到身边,低声说:“真懂事,上面人多是非多。”
“我懂。”伊糖说。
伊威有点意外这种知情识趣,外加可以看得懂程皓的眼神暗语,他们时常都领会不到。
低声说:“我本来不想你知道,但其实这事情也没什么,就是别人要找小羊打台球,小羊台球打的好。”
伊糖顿了一会,说:“哥,我突然回来,耽误你了。”
伊威说:“不耽误,不耽误。咱们现在就是支持一下小羊。”
他说话间已经到楼梯顶,一抬头,对上程皓的眼神,他顿时茫然。
“你那什么表情?好像想把我踢下去。”
程皓差点让给气笑了。
转身而去。
十八年兄妹相聚和一万块钱的面子,他妹说耽误他了,他还真以为人家在道歉……
前方玻璃透明,可见包间里人声鼎沸。
整个台球厅的人几乎都挤到了肖扬所在的包间里,他们进去的时候,第二局仍旧在休息。
程皓没料到这么多人,此时仿佛有点明白伊威为什么让他来。
一百多平米的地方,聚满年轻人,多是和他们年龄相仿。各色女孩周围散着,全都是不问前程的年龄,看他的眼神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程皓心在另一个高雅的圈子,多年没来这种地方。几步远的距离,愣是被这些年轻女孩的眼神瞧出不自在来。
肖扬正在和朋友说话,一如既然的轻松帅气,好像随意挥洒着年轻。
他略微放心:肖扬心里素质还是可以的。
老板找人搬来圈椅,加在肖扬旁边那处,其余地方已经坐满站满人。
他们落座,肖扬就也趁机坐回来。
程皓问:“下局谁开球。”
肖扬靠近他,低声说:“他开,要是敢进球,估计又能一杆清台。”
程皓隔着斯诺克的长案,打量肖扬的对手,那人坐在对面,周围也都是人,他眼毒,瞬间看出对方比肖扬年纪大。
不追求高分,一杆清台对他们都不是问题,此时就是比心理素质。
老板带着服务员来给他们送饮料。肖扬的对手已经站起来,准备开球。
满室瞬间安静。
出杆,白球撞向红球。
所有人屏气凝神。
白球轻柔地撞开红球,微微被撞散的红球,只有一两颗走动,慢腾腾球案上滚了一段,有一颗,停在了袋口右侧。
没进。
程皓靠向椅背,对方开球没进,就是肖扬的机会。
肖扬挑了位置走过去,弯下腰,灯光落在他发顶,散出光。他神情专注,压在球杆上的下巴格外精致,好像是专属的瞄准器,出杆,球进了。
伊威收回紧张的目光,忽然想起来他妹英国回来的,连忙靠近伊糖问:“你会打台球吗?”
伊糖端着杯茶水在暖手,头上还带着外套的帽子,她说:“不会。”这有什么用?
伊威点点头。
隔着程皓,王矫低声叫他。
伊威凑过去:“怎么?”
“刚忘记问,你妹会打台球不?她不是英国回来的吗?”
伊威摇头:“问过了,她不会。”
王矫面露遗憾。
伊威和他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
程皓坐在中间,充耳不闻的姿态表明了他对这类型的谈话,已经见怪不怪。
随即,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
肖扬,失误了。
肖扬自己也觉意外,看着停在洞口旁的红球,自嘲地笑了笑。
他退回座位,拿起矿泉水瓶子,就听程皓说:“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情,你现在心不在这上面。”
肖扬点头,灌了口水,知道这是程皓怕他难过。
但怎么可能不在意,这是他从十几岁就来的地方,这屋里,除了这几个外来的,可以说都认识他。
又进了一个球,对手发挥的很稳定,打一个,进一个。
他心里有点难受,胜败他从不放在心上,可今天这事特殊,一点一点,把他架到了火上。
对方转着位置,不失技巧地又进了一颗。
荣耀来的简单,变成理所当然,随着水平渐高,也变成赢多输少。
肖扬喝了口水,冰凉的纯净水提醒他,一万块钱的赌注,不值一提。
可足以令他以后想到一万块钱就生理性厌弃。
他靠近程皓说:“我中间就后悔了,他输了也觉没面子,我也一样,当时就应该不答应,对不对?”
语气像弟弟询问亲哥哥。
程皓没说话,等对方又进了一个,旁边有欢呼声,才靠近肖扬,低声道:“输赢都得罪人,他输了不服气,万一追着你改日再来,你来不来?”
肖扬这才想到,这坑有点大。
他已经知道了对手的名字。周闻。家里很有点钱,所以一万块对他根本不算什么,随便就出来给人找不痛快。
对于这种人而言,输球当然会再找场子。
程皓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压着声音说:“你面子太薄,以后知道就行了。”
肖扬点头,
周围有人欢呼,右边的王矫忽然打了下他手臂。
他已经做好输球的准备,得了暗号看向计分板。
瞬间明了。
原来是抢七。
俩人这会分数差不多,谁打进最后一个黑色的七分,谁就赢。
他懒得瞪王矫,那有什么兴奋的。
黑球位置那么容易打,明明白白昭示着,打进这颗,对方就赢了。
周闻后半场顺风顺水,此时最后一个,万无一失,小白都能打进的位置。他走到肖扬这边来,“我好多年也没抢过七了。”
肖扬坐在椅子上说:“你打得不错。”
周闻笑,他其实早前也有点紧张,他开始不知道肖扬名气这么大,等肖扬那半小时,周围球房收到肖扬要赌球的消息,竟然都打车过来凑热闹。
“以后再约。”他伸手去拿枪粉,没拿好,枪粉跳着掉下球案,蹦了几下。
他笑着去捡,却看着肖扬说:“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肖扬挑了挑嘴角说,“你输了,别追着我再约就行。”
周闻笑意敛去,这句不怎么好听。乔克掉到一个人椅子底下,他走过去,一边想着回句什么话,一边弯腰去捡枪粉。
却不料一弯腰,差点磕一只靴子上。
这是坐着的人临时抬脚。
他立时变了脸,一抬头,对上椅子上的女孩。
她正凝望着他,神色比他更戒备,她调整坐姿,收回差点蹬他脸上的靴子,“你干什么?”
她差点蹬他脸上,还问他干什么?
周闻一时被弄懵了。
他早前注意过她,进来穿着肖扬的衣服,他以为是肖扬的女朋友,就没注意,此时她外套早脱了,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衣服,晶莹剔透地坐在这里。
“枪粉掉椅子下面了。”周围有人说。
女孩左右一看,立时站起来,随即走到旁边的椅子前。
伊威嘴里含着一口水,手里拿着正灌自己的矿